刚经历喧嚣烽火洗礼的边陲雄关满目疮痍,人烟早已散尽,空留一座废墟死城,矗立在荒凉的地平线上。
满城断壁残垣,烽烟未熄,一个稚童清瘦娇小的身影茕茕孑立。凛冽寒风吹奏,他单薄的小身板瑟瑟发抖,小脸蛋冻得青红发紫,低头盯著露在破麻鞋外的脚趾头,漫无目的的前行。
小家伙步履蹒跚,摇摇欲坠,最后跪倒在一堆冒著青烟的灰烬旁。稚龄的他哪里知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饿极了,茫然伸开那双生满冻疮的小手,捧起凝结在木头上的一撮白雪,胡乱塞进小嘴中。
埋头吞食著无味的冰雪,他眼神开始迷离,本能的深深眨了眨眼睛,期盼能让自己清醒些,可惜无济于事。他已筋疲力尽,昏昏欲睡,很快便垂下小脑袋,瑟瑟蜷缩在地,恍惚进入了那个无饥寒交迫的天外梦乡。
只要熟睡过去,他便再也起不来了。
总算大地垂怜,迎面终于出现一位淘金老人。遗落在战场上的残甲碎铁,有的是铁匠铺回收,还算值些铜板,凑合换些柴米油盐,贴补家用。
看来老人此行收获颇丰,盯著车上一头瘦骨毛驴险些拉不动的遗货,美滋滋的笑出声来。可一晃眼,便发现地上瑟缩著一个不知死活的稚童。
神貌庄严的老人情急撒开牵驴缰绳,三步并作一步飞奔过去,将稚童捂进自己温暖的怀中,急切道:“小娃娃,小娃娃……你是哪家的小娃娃,跑来这里做甚。”
四下里不存一丝人烟,老人喊了半天,自然也没听到一个人声作出回应。探知小家伙尚有气息,悬在他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
老人眼光中满是疼惜,恨恨的仰起面庞冲天直骂:“老天爷,你果然是真瞎了,够胆你打下一个惊雷,看老夫敢不敢吞了下肚。”
阴沉晦暗的苍天仿佛露怯,半天没有反应。
怀中稚童煞是可爱,老人面露一丝喜色:“莫非老夫老来得福,竟捡了个一看便知聪明伶俐的小家伙。”膝下无子无女的他高兴得哼起悠哉小曲,捡径离去——回家。
兵荒马乱,世态炎凉,人情淡漠,像背井离乡,妻离子散这样的悲凉惨事,屡见不鲜,这小家伙生不逢时,偏偏都赶上了。
时年,这个乳臭未干的稚童三岁。
小半年时光很快过去,老人曾踏遍周边方圆百里地的村落和集镇,可始终寻访不到小家伙的家人,他仿佛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地面上无亲亦无故。
“臭小子,你家究竟在哪儿哟。”
这样的问题,老人不知问了多少遍,小家伙一贯玩弄著自己的鼻涕口水,一笑置之。老人逗趣道:“果然是个臭小子,来,叫声爷爷听听,往后爷爷给你谋个饭碗。”
其实这位神采奕奕的老人早年也曾走南闯北,熟读诗书,满腹韬略,见识广阔无垠,堪称渊博硕儒。他既然认了这小家伙做乖孙,做爷爷的哪舍得他将来忍饥挨饿,早早便筹谋起来。
可惜事与愿违,这个从边城废墟捡回来的小家伙不哭不闹:饿了也不说话,可怜巴巴的只眨眸子;摔疼了也不哭,委屈得泪眼汪汪;玩累了趴窝里去,睡得昏天暗地。除了笑起来天真烂漫之外,可从未听他说过一句话。
起初老人以为,小家伙可能被沙场上的金戈铁马,血流成河吓坏了,故而心结郁胎,言语不遂,或者是学语年龄比寻常孩童晚了些,可都满不是那么一回事。
聋哑小子。
儒雅老人并不介意,依旧宠著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小家伙。不过他心有不甘,总想为他的乖孙谋个吃饭生计,高官厚禄那样的锦绣前程已经谈不上了,起码也得是个衣食无忧的逍遥前途。
他忧心忡忡,随口自言自语:“小皮蛋,你若是能说话就好咯,爷爷便送你去幽州,拜入鬼书先生门下,三年五载学成归来,八九岁即可出师,咱爷孙俩这日子可就过得滋润咯。”
小家伙明如朗星的双眸突绽异彩,大概是对老人给自己取的乳名持反对意见,忽然晴天一声霹雳:“爷爷,我不叫小皮蛋呀。”
破天荒头一句话,让老人惊呆了,激动得不知所措,丢掉手中正在编织的草鞋,迫不及待的抱起他的乖孙,泣得老泪纵横:“原来我家小皮蛋会说话。”
年迈的爷爷喜极而泣,年幼的小家伙笑中带泪,小嘴里吐声清脆动听:“爷爷,都说了我不叫小皮蛋呀。”小手为老人擦拭著眼中泪花。
老人不顾泪眼婆娑,一个劲的只说:“好,好,小皮蛋,小皮蛋……”
小家伙捧著他满是皱纹的爷爷的面庞,咯咯笑道:“不叫小皮蛋哟……”
老头端详著他稚气未消的乖孙的脸蛋,和蔼笑道:“恩恩,小皮蛋,小皮蛋……”
那日,爷孙俩整整笑了一个下午,连夜深人静的梦中都未能幸免,简陋的茅草屋时不时便传出他们的欢快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