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才学

    辛夷独自回了草庐,仍思绪如乱麻。


    她摇四轮车摇到书橱前,她虽住在这儿多日,但并没有仔细瞧过,如今为了平复依然抖得厉害的指尖,她拿起一本册子,竭力让自己不要多想。


    她微微一愣。不可置信般放下这本册子,又随意拿起另外一本,又是一愣。


    “不可能,他最多算读过几本书的刀客,怎会这些治国论疏”辛夷惊疑愈浓,放下一本,又去拿另一本。


    短时间内,指尖马不停蹄,她几乎将橱架子上的卷策都看过了。


    那个疑问却仿佛无解,只变得更深不可测。


    因为架上的书卷,可不是普通人家家里能出现的名目,甚至不是普通书院,唯有大内密藏,或者最高学府国子监,才有可能出现的书。


    公孙龙撰《公孙龙子》一卷,《鬼谷子》一卷,陆佃解《冠子》三卷,吕不韦撰《吕氏春秋》二十六卷,高诱注《淮南鸿烈解》二十一卷,元帝撰《金楼子》六卷,刘昼撰《刘子》二卷,颜之推撰《颜氏家训》二卷,蔡邕撰《独断》一卷,王充撰《论衡》三十卷,班固撰《白虎通德论》四卷……


    百家之术,鳞次栉比。


    估摸着不下三百本。


    更惊人的所有书卷都卷页了,字行间有烛泪,显然是挑灯夜读,一字一句唇齿生香。


    辛夷绝不会怀疑这些书卷是拿来充场子的。因为每一本书卷中,都有详细的注解和释,字字珠玑,金玉良言,简直无法想象出自一山间刀客之手,只怕拿到外面去,能和伏龙隐凤相谈,能与国子祭酒争论。


    辛夷随便翻到一本札记,也不禁入了迷,细细读来,心头震悚。


    书曰:闻经国庇民,王者之常制;尊主安上,人情之大方。思阐治定之规,以弘长世之业,万古不易,百虑同归。然命历有赊促之殊,邦家有治乱之异。遐观载籍,论之详矣。咸云周过其数,秦不及期,存亡之理,在于郡国。周氏以鉴夏、殷之长久,遵皇王之并建,维城磐石……(注1)


    文思敏捷,辞藻雅正。治国理政之道,更是如沐春风,直让人执学生礼。


    辛夷在见到这样的札记无数本后,已经完全放弃了惊讶的力气。她入过国子监,受过武愚指导,能看出这些论言的精妙。


    任意一本拿出去,都足以封王拜相,与伏龙并肩尔。


    正在这时,常蓦光回来了,辛夷故意没有回头,自顾看着札记,心里还赌气。


    常蓦光静了片刻。便不知从哪个柴房里翻出笔墨纸砚,然后就着个木桩为案,席地而坐,笔墨,不知在干什么。


    辛夷阴着个脸,头也没回,实在压不下心底震撼,才打破了凝滞:“这些书都是你的这些释都是你写的”


    “嗯。”常蓦光淡淡一个字。


    “都是你自学的可有名师教导”辛夷手一抖。


    “……很,难么”常蓦光略带疑惑的三个字,让辛夷几乎憋过去。


    难


    十年寒窗一朝成名。天下学子苦读几十年的东西,你说难不难


    关键这人莫名其妙就到了某个巅峰,还浑然不察旁人要头悬梁锥刺股,你说气不气


    辛夷不说话了。她对于自己的学识,多少有些自负,却如今在一个山野刀客面前,心都被伤碎了。


    良久,辛夷才深吸一口气:“……你一介刀客,隐居于此,学这些治国疏论干什么你又不做官。”


    没想到,常蓦光下一句话,让人更气:“其他都学完了。打发时间。”


    “……估计当年那天下之子高宛岘,也不过如此吧……”辛夷拍了拍胸口,换了个话题,“那,你有想过入世为官么无论是幕僚,还是朝臣,看你这些疏论,绝对是名动天下的人物。”


    正在这时,那笔墨纸砚的微响一滞。


    男字的声音意外地有些哑:“我出不去……从六岁那年,我就出不去了……”


    出不去。


    宛若囚徒一般的话,氤氲起了不动声色的悲凉。


    辛夷心口一闷,愣愣失言,正在尴尬间,忽见得常蓦光走过来,递给她一幅画。


    洁白的宣纸上,一株紫玉兰,妙笔丹青,栩栩如生。


    辛夷又倒吸了口气。这画工,她没见过画公子的大作,不敢说绝顶,但拿长安城中任何一人的画作出来,都比不上这一幅紫玉兰半分。


    真的是半分。


    “你……还会画画画的是不是有点太好了你还会什么……”辛夷觉得,愈发看不透这个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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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斩地狱一切罪恶的刀术。


    能与天下之子并肩的国策。


    能巧夺世间天工的手工活。


    能丹青一枝画无物的画工。


    还有通制毒,善岐黄,理庖厨……


    辛夷只觉得,现在无论常蓦光还会什么,她都不稀奇了。


    她却在那一瞬,隐隐升起一股异样的恐惧,对于太过妖孽的才能的恐惧,这样的人只怕现于世上,就会引动无数的风雨。


    虎豹无笼,虽无心,亦可引群雄厮杀。


    辛夷有些走神了,忽见得常蓦光把画塞到她手中,轻道:“你……不开心。”


    辛夷一愣。这才明白常蓦光画画,是搏自己一笑,可十几具莫名其妙的命案,岂是笑不笑那么简单的


    “常蓦光。”辛夷看向他,正色道,“今儿早些的事,骂我的人,其实是为了保我俩性命。而且,他们迫于生计,必须要听主子的话,可以理解。而欺你的姑娘,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在面前死去,逃生本能加上害怕,她也可以理解。”


    辛夷顿了顿,很严肃地加重了语气:“他们,都罪不至死。你,杀心太重了。”


    常蓦光静静听着,难得回了句话:“一,献媚主子,违背本心,有罪。二,无论何时,欺者,有罪。”


    “是,但人活在这世上,谁又是真清白呢”辛夷点点头,又摇摇头,“人,但凡活于世,皆有羁绊,有无奈,有掣肘,皆有罪。口腹之欲,人情往来,想活下去的念头,皇帝或者囚犯都是一样的。你若说他们有罪,人人都该死,这世上就没人了。”


    常蓦光不说话了。凝视着辛夷,眸底一派澄净。


    澄净到,仿佛不属于这红尘间。


    注释


    1.闻经国庇民段:节选自《贞观政要论封建第八》是唐代文学家吴兢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