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事变

    她缁衣缥边,立于房中,喜婆、丫头于两侧伴她身后。
    卢仕亭着玄端礼服走过来,后头跟着柳氏和清莲姨娘。
    他满面笑意,正经又客气地念辞“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柳氏也跟紧着喊“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清莲姨娘“敬恭听宗尔父母之言,夙夜无愆,视诸衿擎。“
    三人言毕,喜婆在旁边拍手笑道“鸳鸯织就之喜日,新人解缨结发之吉刻,新娘子出嫁——”
    她话语一落,外面开始敲锣打鼓,吵吵嚷嚷。
    卢常云墨眉如炬,笑着走到书檀面前蹲下,书檀被喜娘牵引着攀上他的后背。他的背宽厚有力,夸赞书檀,“二妹妹今日十分好看。”
    到了喜轿前卢常云把她放下,喜婆扶她登轿,丫头为她披上盖头,景衣。
    楚仑早就在前头骑着黑马,身上挂了大红喜球。
    他生的皮相一般,且此时面上也不见有精神气,一身红色喜衣倒是反衬得他越显苍白颓废,甚至有薄病衰弱之态。
    显然,他对这场婚事也不热衷。
    喜婆接过备好的雕花铜箭,笑着脸递给楚仑,她高声喊“请楚郎举箭弯弓,三箭定乾坤。”
    楚仑神色倦倦,皱着眉举起弯弓。
    这弯弓比他想的要沉重,他在头顶上举了半天婆子还没出声,手臂累的又酸又痛,他不免心下不快。
    “一射天,天赐良缘,新人喜临门。”喜婆吆喝。
    楚仑吃力的扯了弓,往天上射出一支绑着红菱的木箭。
    “好好……好……”旁边看热闹的鼓着掌吆喝。
    “二射地,地配以双,新人百年好。”
    第二支箭射出。
    “三箭射轿门,射中美妻芳心留乾坤——”
    这弓实在沉,楚仑就要扛不住了,他抖着胳膊吃力的朝花轿射出最后一箭。
    咻——啪嗒。
    却不知从哪飞出来的另一支利箭狠狠地侧穿过木箭,将其钉在旁边地一颗秃树树干上。
    众人唏嘘一声,低声议论纷纷,四处打量着此箭何来。
    楚仑脸色也一黑,被人截了喜箭,这可实在算不上吉运。
    忽然,人群里有人高喊一声:”太子来此,你们卢家还不快来迎接!”
    大家一听,胆小的身上都被激出一声冷汗,反应快的忙扑扑身上,低下头来跪在地上。
    人群纷纷避让,分成两道,几个大汉面色严肃地抬辇走来。
    司徒镜胸前绣着金灿灿的四爪蟒,墨衣黑发,一双眼睛细而长,双目微阖,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持如意玉珠。
    卢常云心里突突,上前行礼,“不知殿下前来,臣失了礼数罪当责罚。”
    司徒镜抬了抬眼看他,摇首“只是偶尔经过,怨不得你。”
    卢仕亭听下面人报,眼睛瞪得像核桃,问了好几遍小厮,确定是太子?
    小厮连连应是,说外面跪倒了一片,那人身上也金灿灿,排面不小。
    有这排场的,那可不就是司徒镜了!
    卢仕亭听了也连忙赶了过来,脚步匆匆,拱手行礼“快请殿下进寒舍里喝杯茶水吧。”
    司徒静笑眯眯地看他,也不言语。
    冷又疏离的勾着嘴角,就像一只笑面虎。
    他不说话,一众人也只能干巴巴地候着,卢仕亭在那里低着头弓着腰,明明天也不热,可他身上汗涔涔的湿了一片背。
    他实在搞不清这位太子,偏偏挑了这么个日子到这里来,也不走也不留,就像一尊大神一样在这里站着,叫他心里突突地生跳。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卢仕亭心惊,一时间骨碌着眼,转着脑子把自个儿、把儿子前前后后想了一遍。
    “轿子里何人,怎么不出来跪见!”
    司徒镜身旁一个冷脸的侍卫拿剑直指喜轿,突然开口道。
    喜婆在一旁支支吾吾,面带犹豫看向卢仕亭。
    “新娘子……还、还没过门就出来露脸……这、这实在于礼不、不合。”
    司徒镜倒也没怒,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上的玉珠,他抬眼冷哼一声,幽幽道,“看起来——”
    话语一顿,他细长的眼就扫过卢常云的脸,“不愿意啊。”
    天高气清,疏云淡日,卢家门前一时极静,看热闹的有几个熬不住,趁人不注意,偷偷地趴在地上溜走了。
    卢仕亭眉心发胀,弯着腰把额上的汗擦了一遍又一遍。
    倒是此时卢常云面不改色,还算镇定地赶忙吩咐喜婆“还不请出新娘子来见过太子殿下!”
    喜婆这时候也不敢再多说了,抖着身子应和,忙去轿门前迎出书檀来。
    书檀低着头,透过盖头红穗间看到了一双锦靴,此时喜婆也扶稳她站定。
    书檀行礼“小女见过太子殿下。”
    “把盖头掀起来。”司徒镜吩咐。
    喜婆颤着手,拿了红色木棍挑开盖头。
    书檀低眉顺眼地盯着脚下,她心里也害怕,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只觉得心里空悬着没底。
    此时尤其想念宋书玉。
    你瞧,宋书玉不过也是个做活计受使唤的,可就是这么奇怪。
    他就像棵树,不管他们是在暴雨还是狂风里,是在烈阳下还是电闪雷鸣,只要他在她身旁,书檀就觉得心里有底。
    书檀性子软弱,太子在那里站着也不说话,只是一直打量自己,倒教她寒意颤颤。
    “抬头。”
    司徒镜轻轻抚上腕间的玉珠,转了一转。
    她闻言照办。
    看清楚她的脸,司徒镜的眸光流光一闪,沉默了一瞬。
    他一言不发,又细又长的黑眸在打量她。
    书檀的脸很温婉,额间隐约一点淡痣,那张脸,那双眉眼,他很熟悉。
    司徒镜放下了手里的玉珠,珠子相互撞动,泠泠地响。
    “姑娘如今年岁几何?”他状似无意地问。
    “十三。”
    司徒镜的脸此刻格外锋锐冷硬,他的眼神令书檀汗毛倒竖。
    他眼睫垂下,在俊脸上投下一片淡色的阴影,忽然一步上前,抬起手狠捏住书檀的小脸。
    他的力气大,下巴处一阵火辣辣的疼,书檀心里害怕,不知所措,却也只能咬牙硬撑。
    司徒镜的心在胸膛中怦怦直跳,口中泛干,他不经意地舔了舔唇角。
    手里忍不住加重力道,看着她就像是脆弱的,一下就能把脖子扭断的幼猫。
    “太子!”卢常云心急,伸着手想要阻止司徒镜。
    他这一声似乎叫司徒镜的意识回了笼,司徒镜眼神闪了闪。
    “把他们喊过来!”司徒镜的直勾勾盯着书檀,嘴里吩咐旁边的侍卫。
    手下的人点点头,退后一步,举起手里的弓,拉满了往天上一射。
    卢仕亭刚要张口,底下忽然有人惊慌失措地跑来同他说道“老爷,巷口来了好多侍卫!”
    小厮声音急促,楚仑隐约听清楚了,他见这情形,心跳如同打鼓一样,砰砰直响,本来孱弱发白的脸面这时候更是不好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他此刻只是心下懊悔,低着头,在心里早把卢家骂了八百六十遍,真他娘的不知道什么臭狗屎运,叫他惹上了这么一身骚。
    侍卫步伐整齐,动作迅速,没多久就将这条巷子都围了起来,为首的下马解了披风,抱拳向司徒镜行礼“殿下。”
    司徒镜冷脸点头,转身朝卢家父子走近,冷声一喝“卢常云,你好大胆子!”
    这句话把卢常云吓得脊背发凉,神经绷紧了,结巴着问“臣、不知道……殿、殿下,您这是?”
    街上的人也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低着头闭着眼,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