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你还委屈了

    印象里,楚皇头次这样失态。
    赵宸刚慢吞吞爬起来,跪倒“罪臣不敢——”
    他忽地一脚踢在她肩头,居高临下的脸上,看不出怒意却更寒人。
    “你武亲王有什么不敢?”他俯身笑问,余光却瞥向殿中隐秘处,身着暗紫官服的人正静立在那。
    是他的好提督。
    不,到如今他却是不知,还是不是他的了。
    “朕的儿子,你都敢嚷嚷着要打杀,朕的军营,你都敢插手动兵,无诏出关、牵扯上朕钦定的叛逆——”
    “什么不敢…”他慢条斯理地,解开有些偏歪的帝冠,冕旒疏散,他一双幽瞳再无遮掩,其间,杀意沸满。
    “不敢造朕的反吗?”
    孟雍霎时心头一窒,几乎便要忍不住出面护她。
    可这时,殿中却忽然炸开一声大吼——
    “您跟我撒的什么气儿?!”
    赵宸情绪到位,爬起地动作极大,“佞臣我当了,孤臣我也没怕的,真有人清君侧,都得先清我了!”
    “您再瞧朝上,有几个不想弄死我的?不是为了您,我犯得上吗!”
    楚皇被她吼得愣住,常年的假面碎裂,溢出难以置信,多少年了,即使他再被架空权柄,也终究是皇帝。
    旁人便是装,也要装的尊崇、畏惧他,何曾有人这样跳着脚吼他…
    见她竟还红着眼眶、梗着脖颈,一副忠臣良将、赤诚错付的模样,楚皇终于绷不住姿态,彻底被带偏。
    “你还委屈了!”他猛地掷出帝冠,险险地擦着她的脸划过。
    “朝上宫中,都被你闹了个天翻地覆!”他声震殿宇,“没朕护着,你个浑货还能活着回京?你还委屈!”
    “是呀…”赵宸语气敷衍至极,“既然臣命在君心,还怎敢委屈?”
    “臣瞧着您现在也不想护臣了,那索性给臣倒杯毒酒、来条白绫,赐死臣这罪魁祸首,也能帮您平息朝上宫中…”
    神态木然萧索,活脱脱一个心如死灰的德行,也更气人了。
    事实证明,小祸害存心想气人的时候,再自持冷静的人也遭不住。
    楚皇额角直跳,头疼得似是风疾要犯了。
    他厉喝“滚!你给朕滚!回去禁府,敢出一步,朕就让你如愿!”
    赵宸恰到好处地露出对他身体的担忧,还掺着几分倔强,僵了会,才伏地行礼,一瘸一拐向外走。
    可她心里却平静无波,仅有的,也尽是讥讽与漠然。
    这位陛下,命她做钦差搅局、拿她当刀子开路、使她如野狗催驱…眼下暂时过了河了,因此受了气了。
    不想着怎么报复回去,竟还来朝着她撒气,试图借此敲打、逼迫她。
    可她偏不如他的意,偏要激怒他,毕竟他这样的人,不怒到极致,“病”了的脑子又怎会清醒——
    果然,还没等赵宸走远,殿内粗重的喘息声便突兀消失。
    楚皇屈指揉着太阳穴,阖眸伫立,神色很快回复往昔,许久许久,他才睁开眼睛,极平静地温声开口。
    “孟卿。”他转过身,“卿能否告诉朕,昆吾怎未归来——”
    ……
    几乎同时,赵宸也遭遇了相同的询问。
    昆吾为什么没回来…
    待她回忆起那个已经被孟雍一枪贯喉、钉死在赛罕族圣山的男人,才慢悠悠地掀起眼皮。
    看向这位随侍太后的内宫第一高手,也是一手教导出昆吾的——
    “孙公公难道还不知?”赵宸痛心般地啧啧,“昆吾将军忠勇过人,为了剿杀叛逆、营救本王等人,不惜为国捐躯…”
    “当真是可敬可叹,公公教导有方啊!”
    闻言,孙公公倏地盯向她,惨白无须的脸,在某一瞬竟恍如厉鬼。
    可被紧盯的赵宸却仿若未觉。
    甚至她还轻笑“公公,想来老祖宗该等急了,您说是不是?”
    孙公公极慢极慢地颔首,“武亲王提醒的是,倒是老奴失了本分了,至于老奴那孽徒…”他僵硬地直起背。
    “昔年既蒙老武王指点,如今又舍命于您,该荣幸了。”
    “他该荣幸的——”
    尖哑声调由秋风裹挟,拂过背后的湿润,竟无端令赵宸打了冷颤。
    直到踏进慈宁宫。
    不等赵宸见礼,太后便立刻拂开搀着她的近侍,还急迈几步。
    “快!哀家的心肝儿哟,快、快来让皇奶奶仔细瞧瞧你!”
    “老祖宗…”赵宸垂着头埋进她怀里,轻吸了吸气,才压下鼻酸,自回京后便绷着的心弦,也才彻底松下。
    外面再大的风雨,这里,这个人,也会是她最后的遮蔽。
    “可怜见儿的,瘦了瘦了。”太后怜爱地抚着她,“是哪儿伤着了?还是赶紧传太医来看看,可不敢马虎。”
    “您别担心,伤孙儿早就养好了,今个儿在朝上只是懒得去应付。”
    赵宸边说边扶她坐上软榻,乖乖缩靠在她的膝头。
    “尤其是丞相舅公。”赵宸斟酌着试探,有些惴惴,“孙儿惦记您,实在是不想您因此左右为难。”
    太后忽地沉默。
    多年来,丞相与她这对同胞姐弟,一个位尊深宫;一个高居庙堂。
    不仅为她的母族带来,几十年如一日的盛势,也令他们姐弟两个,能无所忌惮地享受着权柄与尊荣。
    但这所有的一切——
    太后垂眸,膝间的小人儿难掩忧色,嫣红的唇正不自知地紧抿着,瞳仁里清晰倒映着她苍老的脸。
    “哀家自进宫那日,便不再是张家女。”
    “打那儿起,这一辈子啊…”太后有些失神,“生死荣辱皆归于国,哀家更答应过先皇,要替他看顾好这江山…”
    “现在哀家老了,没几年好活了,外面那些纷扰,便由他们闹去,哀家哪个也都不偏不倚了。”
    太后眨去眼底哀思,慈祥地笑“天下是他们的,哀家只有宸儿。”
    “老祖宗!”赵宸压下触动,不悦蹙眉,“您一定会长命百岁!”
    “你呀,惯会哄人。”太后笑得开心,似随手般,拂去她肩上脚印,“可也同样最是记仇,睚眦必报。”
    “但他是皇帝,是君父,你同他吵闹无碍,记仇却是万万不能。”
    赵宸顿了顿,很想问。
    要是这仇太大太大,大到无从原谅。
    大到可能有千万万的孤魂野鬼,都还在日夜等着安息。
    那么,该让她如何不记——
    《嫁祸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