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一梦千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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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巴车嗡嗡地从市区驶出,一路不停颠簸地爬上山路。
    男人靠着车窗望向外头晃荡不停的一片翠绿,似乎也并没有文人墨客笔下那么让人心旷神怡。
    “该死……”男人揉了揉太阳穴,一连月余的加班已经把他的精力彻底榨干,好不容易熬到年底,折腾人的老板又想一出是一出地拉着所有人出来团建。
    现在已经只能靠着这上下晃动,宛如战斗机弹射座椅一般的车座告诉自己,“天知道这不带降落伞的鬼东西什么时候会把我弹出去……”的危机感,勉强撑着眼皮。
    不过也确实借着这一趟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肉体的折磨也好过天天有人自以为是地对他评头论足。
    随着车轮与地面擦出一声长长地嘶鸣,男人一头撞在前座的背椅上,五官狰狞地挤在一起,他也知道这是他最后真实的模样了。
    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装,虽然只是身普通的羽绒服配运动裤,但他还是很在意自己穿着的体面,这是他在这个关系里唯一能够顾及的体面。
    扶了扶黑框眼镜,看到车玻璃里都能映出的黑眼圈,男人挤出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笑脸,随着车下一声“小陈——”的高呼,急匆匆地跑下车去。
    “来了来了。”穿着厚重的他在车上已然是闷出了一身热汗,但隆冬时节,谁又敢随意少去两件衣服,生怕犯了感冒,跨年好不容易的休息日子也只能在医院听着点滴声煎熬。
    “瞧瞧,瞧瞧!”喊话的中年男人满面油光,连他那顶假发也打了蜡似的锃亮。“我说什么来着,年轻人每天坐着不运动,走两步就一脑门的虚汗!”
    说着又刻意停顿了些许,向周围望了一圈。
    “主任说得对啊!”一旁的附和声也慢慢如浪潮般涌起。
    男人挠了挠头,“主任教训得是。”内心也懒得抱怨。或许正如长辈们说的那样,面上的假笑多了,内心咒人的恶毒也就少了。
    后来主任一大段的宣讲,男人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在听风说话,寒冷呼啸。
    直到最后大巴车下的行李被拎了出来搁在面前,他果断地提了过来,这又是他们对“新人”的磨炼。
    往半山腰去的路连续走了半个多小时,一路他们有说有笑,男人也跟着应和,实则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感觉脑袋懵懵只要脚步停下就能就地倒下。
    终于见着一个可供歇脚的亭子,他也不顾那么多敬老尊贤的规矩,一屁股坐了下去。
    感到石凳上的冰凉,这一瞬间他长舒一口气觉着踏实了不少。
    眼前金星直冒,秃头的主任又对着他颐指气使地说教一通,他又没听清几个字,但总不过是“年轻人”“没规矩”“多运动”“学学别人”翻来覆去地说,生怕出本书都嫌多余。
    “您说得对。”这是他这一年来说得最多的话,已经挂在嘴边就差变成他的座右铭。
    “你们先走吧,我身体不行,多歇会……”男人喘着粗气,双腿灌了铅似的再也迈不动了。
    前方传来嗡嗡地传话声,他没听清楚,但或许是同意了吧。
    瞧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渐渐没于苍翠之中,男人也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眼疲倦地缩成一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着在漆黑的宁静里舒展了好久,久得仿佛已然海枯石烂,天地崩摧了一般。
    “啪!”一个冰凉的触感捶在他的脑门,男人挣扎着揉揉双眼,发现怀中竟静静躺着一根卷轴。
    其上系着一根红绳,男人想把上头的结解开,却怎么也扯不开。
    本想着用牙齿咬开,但想想总归不是自己的东西,失主找上门来自己也辩驳不清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把眼镜从口袋里掏了出来,这才借着满是指纹的镜片看清,这系着的红绳竟是一路顺着石梯下来。
    觉着有趣,男人一手卷起红绳,一手握着画卷,丢下那些令人作呕的行李,沿着石阶而上,去寻失主。
    又过了不知多久,这石阶似乎没有尽头,眼前的一片苍翠也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他的视野。
    迷茫之中他觉着自己似乎走过了春夏秋冬,见着了许多珍奇异兽,但总是一揉眼睛,全都消失不见。如此便索性迷蒙着,昏睡着,梦游一般。
    后来他瞧见一间道观,爬满青苔,歪歪斜斜的牌匾上面写着什么他试着看清,一不小心被地上藤蔓绊着倒在地上。
    他疼得想喊出声,却又出不了声。
    地上灌木的枝叶中,隐约现出一个人影,套着朴素简单的道袍,头顶一个斗笠面纱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一头席地的长发。
    男人想上前打声招呼,却发觉自己全身都被藤蔓束缚,动弹不得。
    正挣扎着,突然听见三个声音正说着话,索性放弃了,仔细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此时穿着道袍的姑娘身边又多了二人,一男一女皆是长袖翩翩的青年模样。
    女孩抱着道袍姑娘的手臂摇晃着撒娇道:“静心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道袍姑娘柔声答道:“我从未对你们禁足,若想下山我不会阻拦。”
    男孩在一旁冷冷地道:“你也知晓我二人为剑灵,若是离了这柄剑便连维持人形也难以为继。”
    “都同你们说了,须得勤加修炼,才能早日拜托这剑,重新修成人形。”道袍姑娘噗嗤一笑,“都是我待你们太好了,早知如此就该把你们扔在卜月姐姐的妖国里好好历练。”
    女孩又撒娇道:“那还是不了,卜月姐姐太凶,还是静心姐姐这般好。”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冲进道观又冲了出来,“给,这是卜月姐姐这月的来信。”
    道袍姑娘展开信件,详细读下来虽然总是一些妖国的趣事和报平安的话语,但总是能让她开心不少。
    “你还要等吗?”少年冷冷地问道。“这几千年的人间守望还不够吗?”
    道袍姑娘没有生气,慢慢地将信件收起塞进袖中。这几千年来虽只有两个剑灵同她话语,但观这世间云卷云舒也是一种乐趣。
    “我没有在等谁。”道袍姑娘淡淡地回答道,“师尊先前曾经教诲过我,命魂三转,虽有转世投胎之说,但终究世间不会有同样一个人再现。”
    “祖师是祖师,师尊是师尊,再往后的什么人,便是谁也无从干涉的。”她摇摇头长叹一声。
    “那你为何甘愿……”话音未落却被男人挣扎着起身打断。
    “那个……”男人一脸狼狈,满头树叶地提着卷轴,看着一根红绳连向道袍姑娘便问道,“打扰了,只是这个卷轴……”
    一旁的青年男女一同沉默了,道袍姑娘伸过手接过卷轴,上头的红绳便瞬间消失不见。
    她轻轻展开画卷端详了一阵,问道:“你可曾看过?”
    男人连忙摆摆手说道:“没有没有……”虽是如此说,但自己差点连牙齿都用上的事还是不提为好。
    “你同我来。”道袍姑娘转过身往道观后头去了,男人也赶忙跟上。
    二人来到后山绝壁之处,道袍姑娘慢慢坐在亭台的石凳上。“请坐。”
    男人身体也不自觉地坐下了。
    “师尊对静心的教导,静心这几千年来从未敢忘。”道袍姑娘突然开始自语,男人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只能耐心听着。
    “师尊与师娘故去后,黑蛟统一了天下,但又因皇后腹中久久无子,二人寿终正寝时,王位便被他人篡了。”
    “卜月姐姐领着万妖去了南边隐居,虽总有不安逆贼想再现人世,都通通被姐姐按了回去。”
    “师叔在东海所做的雷海,在我修为大成以后,也作了个幻术将他隐了。非是静心不尊敬师叔了,只是想着师尊教导的,莫要惊世骇俗。”
    “九州的邪修被我扫荡干净,后山的藏书也被我一把火全烧了。从今往后天下就不再为术法所困。”
    “还有,还有……”她突然意识到这几千年的见闻似乎一时之间难以说个分明,又泄了气。
    道袍姑娘轻轻把卷轴塞到男人怀里,“你该好好看看的。”说罢便起身走了。
    男人展开画卷,上头画着各色妖异,一旁又附着寥寥几字,一时间也琢磨不出什么。
    起身望去,道袍姑娘已经站在悬崖边上,脚踩云雾,白衣翩翩好似一位仙子。
    男人走了过去,学着他们说话的语气问道:“敢问……敢问姑娘芳名?”
    忽地一阵大风刮过,吹掉了道袍姑娘头上的斗笠面纱,男人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只见她泪里带笑,一手狠狠将男人推下山崖。
    “这里的一切,从此与你无关。”
    她腰间的佩剑中再度蹦出方才的青年男女,二人异口同声道:“为何不同他相认呢?”
    静心摇了摇头,又坐在了悬崖边的亭子上,歌谣声在风里徘徊,云里回荡。
    她是那样唱的啊。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不知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