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月缺重圆会有期,人生何得久别离

    正文第一卷
    月缺重圆会有期,人生何得久别离
    宣德元年八月,新皇朱瞻基御驾亲征,亲擒汉王朱高煦及其府中女眷,将其押往京师。一行人浩浩荡荡班师回朝,一路烟尘四起。
    十二日后,大军抵达京师。新皇下旨,将汉王朱高煦削爵押入北镇抚司诏狱等候发落,汉王女眷按先例皆贬入掖庭为奴。
    据说,此次起因皆源于汉王好友、英国公张辅告发汉王谋反。新皇为表彰英国公张辅及其嫡长子张忠大义灭亲,将原汉王下属、英国公嫡长子张忠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主理诏狱,护卫御前。
    “不过卖主求荣之人,又能风光几时?”北镇抚司一行人窃窃私语。
    昔日上级成为阶下囚,张忠心中五味杂陈。他不顾同僚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自诏狱巡视之后,暗地嘱咐狱卒好生照料汉王起居饮食。
    刚迈出北镇抚司朱红漆大门,见到门口一人等候已久。她身着男装却难掩清丽柔美,双眸明亮似夜空星辰,面容略显憔悴,流露出连日来颠簸疲惫之色。
    她一见到故人张忠,立刻转忧为喜,趋步上前,待到看清他身上穿着的四品锦衣卫飞鱼官服和腰间的绣春刀,那是她曾经刻骨铭心、惧怕而且仇恨的,她的喜色逐渐黯淡下去。他果真如传言所闻,已经荣升新朝重臣。
    犹豫片刻,她还是开口说“张指挥使,烦请通融,让我见汉王一面。”声音宛如空谷幽泉,悦耳动听。
    张忠扫视一番,目光瞥及左右无人,方才说“汉庶人已被削爵,世上已无汉王,以后不可再提。还有,你赶紧离去吧,现今朝廷正在大肆搜捕汉庶人余党女眷。”
    女子面色更加清冷,“听闻张指挥使背主求荣,以大人之为人,我之前还不信,看来并非空穴来风。看在昔日情面,我送张指挥使一份大礼,祝贺大人高升,大人可将我拿下求赏。只求你念及当初汉王赏识,为他向皇上陈述冤情。”
    张忠见她目光坚定,主意已决,只得沉声说“诏狱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如今事已至此,定局已成,非你一己之力所能改变。你既已逃脱,就速离京师是非之地。今日之事,我只当不见。”
    “汉王当年待你如何,他是否反叛,你想必心中有数,我如今了无牵挂,唯愿与他相守,为他昭雪沉冤,还望张指挥使成全。”
    英国公张辅安顿事务之后,仍不放心,策马行至北镇抚司。远远看见爱子张忠正与人交谈,他下马看清来人后,不禁一惊,脱口而出“小周?”
    张忠忙行礼问安“父亲安好?”
    说话间,一抬头却看到正下轿的刑部尚书金纯。金纯含笑对张辅作揖,“英国公今日怎么大驾光临我北镇抚司了?”
    张辅含笑回礼,“老夫适才也是经过,犬子刚上任,怕他办事不力,辜负圣上所托,顺便叮嘱几句。”
    金纯含笑看着张忠,说“令郎识时务为俊杰,为皇上所倚重,必将前途似锦。”
    说话间,余光掠见一旁站着的女子,问张忠“此人是谁?诏狱向来不准探视,闲杂人等一律不可近前。”
    张忠迟疑着,却听到张辅已经代为回答“不瞒大人,此人姓周,曾在汉庶人帐下效力。”
    金纯疑惑道“哦,那是汉庶人同党了。此番汉庶人谋反,我刑部已大肆搜捕同党,不料还有漏网之鱼。既然如此,何不速将其押入诏狱待随后定罪问斩?”
    张忠急忙说“回禀金大人,此人乃是一弱女,原是汉庶人府邸女眷周霁雪。”
    金纯更加疑惑,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英国公张辅和张忠,冷笑问“他究竟是谁,怕是还需请大人为金某解惑。”
    张忠接口道“她曾女扮男装随汉庶人与父亲一起出征安南,人皆唤作‘小周’,此事父亲并不知情。”
    金纯思索片刻,沉吟道“汉庶人女眷已悉数充入掖庭为奴。既然如此,不如先押入诏狱,待老夫拟好名录,请圣上裁决后,再做处置。”
    霁雪跪下,动情说“民女恳求大人让我见汉庶人一面。”
    金纯不悦,冷冷说“诏狱是什么地方,你怕是还不知道,岂有男女同处一室之理!”
    霁雪仍不退缩,坚定地说“贱妾死不足惜,求大人成全。”
    金纯不屑道“反叛同党,岂能相见串供?”说罢看着张忠,只等他动手押下。
    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刑部尚书,一个是自己拳拳关爱的父亲,张忠无计可施,只得冷声对霁雪说“还不速随我入诏狱,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霁雪抗辩道“敢问大人,汉庶人可曾掠过一城一池?可曾杀过一兵一卒?是否反叛,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妾请求面见皇上,为汉庶人陈述冤情,以达圣听,也免皇上为后世诟病。”
    金纯怒道“放肆,汉庶人反叛之事已成定局,由不得你一介罪民在此置喙!”
    霁雪取出袖中文书,呈递金纯,“汉庶人曾经南征北战,保护疆域百姓免受异族入侵、流离失所之苦,为大明天下立下不赏之功,忠贞不二。还请大人将此文书呈递圣上,圣上既为一代明君,广开言路,必定不会偏信一言,还忠臣一个公道。”
    霁雪将文书高高举起,额头却已经重重磕在青石地面。张忠见此情形,于心不忍,接过文书,呈到金纯面前。
    金纯瞥了一眼文书,蓦然心惊,却是鲜血写就,在洁白入雪的丝帛之上,越发鲜红欲滴。金纯未接血书,对霁雪说“此物恐污圣目,老夫不会转呈。”
    霁雪冷笑说“大人饱读圣贤之书,爱民如子,当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之理。今日,妾愿血溅北镇抚司,以死力谏,求大人秉公上书,为天下忠臣、直臣之楷模。”
    说罢,霁雪已经起身往门庭石柱飞奔。父母家人已安,她已心无挂碍。
    一旁的张忠拽住她,“金大人自会怜悯你的一片苦心,将此书交由圣上定夺。北镇抚司门口见不得血光,先随我去诏狱。”
    话说到这里,金纯想要拉下脸来,当场训斥张忠自作主张,奈何英国公就在旁边,也少不得给个面子,顺着张忠的台阶,说“先押入诏狱,待圣意裁夺吧。”
    霁雪长跪青石地面,重重磕了三头,含泪说“贱妾谢大人成全,适才冒犯之处,还请大人宽宥。”
    待霁雪走后,金纯打开血书,待看清上面的文字后,不由震惊地无以复加“这字分明与如今圣上的墨宝一般无二!此人实在疑点颇多,不容小觑。”当天,金纯就在退朝后,前往上书房觐见新皇。
    上书房门口是一张苏绣屏风,绣工精细,是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青绿山水气势磅礴,连绵不绝。上首正中央是一张金丝楠木书案,光可鉴人,配着一张九龙金丝楠木圈椅。椅背是一整块洁白莹润的和田玉,雕刻了春日海棠图,繁花满树。
    新皇朱瞻基身着织金云锦,面如冠玉,贵气天成,正坐在御案后。一尊以暹罗国进贡的灿若黄金的“风磨铜”制作而成的三鼎双耳鎏金海棠纹香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腾。
    “禀皇上,微臣今日在诏狱见到一汉庶人女眷,欲死谏以求面圣。此为其手书,微臣见其字临摹皇上墨宝,怕其再生事端,不敢擅做主张,特请皇上定夺。”
    新皇漫不经心问道“即是汉庶人女眷,为何不发往掖庭,而关在诏狱?”
    金纯回道“回禀皇上,听闻此人曾随汉庶人出征,在军中屡献奇谋,划为同党也可,故微臣先安置诏狱,来请示皇上。”
    一旁的王谨接过血书,惊骇不语,忙展开放在御前。宣德放下手中奏报,低头一看,也不由一惊天下居然有此胆大包天之人,敢临摹一国之君的字体!
    关键是这位汉庶人女眷是怎么拿到他的墨宝,还临摹得几乎一模一样?纵然是汉庶人朱高煦,也不过得他几字奏报阅语。这天下宫外之人,谁又能一睹其墨宝风姿!
    “此人是谁?”
    “回皇上,据微臣于户部查询得知,此女名叫周霁雪,是永乐朝按察使周新之孤女。其虽为汉庶人府邸女眷,却非妃嫔侍妾,无名无分,随侍汉庶人左右。”
    新皇冷笑道“周霁雪?”冤家路窄,原来是她!“汉庶人当然娶不了她!”
    金纯不明实情,正欲询问,抬头见到新皇若有所思,问“人还在诏狱吗?”
    金纯忙回复“此刻还在诏狱,请皇上示下。”
    “汉庶人呢?”
    金纯揣测圣意,回道“汉庶人也在诏狱,已经严加看管。其自关押以来,每日不言不语,倒是安分守己。”
    新皇冷笑道“他会安分守己?”
    金纯听闻此言,不敢回话。正思索间,听新皇接着说“随朕去诏狱,会会故人吧!”
    金纯大惊失色,连忙劝谏“皇上乃万金之躯,诏狱污秽之地,皇上怎可以身涉险,微臣即刻将其提入大内,请皇上亲鞠。”
    “爱卿不必过忧,汉庶人一向傲慢无礼,岂会安然入宫由朕亲鞠?朕少不得要亲自走一趟了。”
    一旁的王瑾忙备好銮舆,着锦衣卫指挥使张忠率众锦衣卫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