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人生在世不由己

    就在宋泰跟着大部队一起回京的当天晚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陆元直便直接找上了门,而宋泰在惊讶之余,却也不敢怠慢了这位东宫的首席谋士,赶紧将他迎进了府,再带去了会客厅好生招待。
    先吩咐下人将煮好的茶水奉上,宋泰又将自己衣服的前摆稍稍整理抹平了,而后才试探性地问道“不知陆先生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面对宋泰这个宋承乾的同母兄弟,陆元直并未故意绕来绕去地打哑谜,而是开门见山地道“殿下,我今夜前来,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宋泰听罢,心中满是疑惑。
    我这才刚回京,又是深更半夜的,你有要紧事找我?你不是大哥手下的谋士么,有事不去找他?这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大哥故意派你来试探我的?
    经历几次事件,又为江轻寒所故意挑拨,心中渐渐生出暗鬼的宋泰,也在宋承乾对自己态度的问题上开始变得越来越多疑,所以陆元直一来,他头一个反应,就是宋承乾派他来试探自己的,故而都没有去问为什么,而是直接问了是什么。
    “不知,您说的,是何事?”
    陆元直并未敏锐地注意到宋泰这一句话中所透露出的不对劲,而是瞥了眼候在一旁的下人,宋泰会意,立马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直到下人们都已经退了出去,陆元直方才小声道“殿下,您可还记得,一个叫江轻寒的人?”
    宋泰心头一紧,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可被陆元直那对阴鹫的眼睛盯着,他终究也没敢撒谎,但也刻意隐瞒了二人的实际关系。
    “可是,曾去过崇文馆的”
    还不待他说完,陆元直便道“正是此人!”
    宋泰强作镇定,又问道“他,他怎么了?”
    陆元直稍稍偏过头,有些狐疑地看向宋泰,他终于察觉到了宋泰的不对劲,但他也知道江轻寒曾于楚王府为门客,如今只道是这位楚王殿下不想被其牵连,所以如此,便也不与他再多绕了,而是直接了当地道“此人,混入东宫,图谋不轨!”
    简简单单的十个字,份量极重。
    宋泰听罢,心头又是重重一震。
    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不相信,毕竟江轻寒他自认为是知根知底的,尤其先前江轻寒几次在他面前演戏,二人可谓是主仆情深,难舍难分,就好比那三国里吕布与貂蝉,只是为奸贼董卓所迫,才不得不分离,不过紧接着他的第二个反应,就是想将自己给摘出去。
    他终究不是吕奉先,可没那个胆气手持方天画戟杀董卓,抢貂蝉,何况江轻寒也只是一个臣子罢了,如今陆元直给他扣了这么大一帽子,宋泰立马就想甩开关系。
    “嗯,此人的来历,的确是有些,嗯,有些问题,小王其实也一直派人在查呢,没想到还是陆先生您快人一步,小王自愧不如呀。”
    说着说着,宋泰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又试探性地问道“不知,他究竟是”
    陆元直打断了宋泰,斩钉截铁地道“此人,乃是陈王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奸细!”
    宋泰这几百斤重的一团肉差点从椅子上飞起来。
    “老四的人?”
    陆元直颔首道“正是!”
    宋泰下意识在心中否决了这个说法,这里就不再说什么主仆情深这种屁话了,可别忘了,宋琅府上那老管家的死,与江轻寒这小子可脱不了干系,当初如果不是听了他的话,自己也不会设局,如果按照陆元直的说法,难不成,这还是个苦肉计不成?
    “这,这,不大可能吧”
    江轻寒献计这件事,只有他与宋泰彼此才知道,应当说只要江轻寒不想留下把柄,那么天底下谁也找不到他的把柄,所以陆元直对此是一无所知的,当下依旧还在说着自己的推论。
    “如何不可能?打从此人进了东宫开始,便一直在极力蛊惑太子,帮衬陈王,那陈王本无权无势,却在短短数月内,晋升三珠亲王,甚至已在朝中有了自己的人脉,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巧合?”
    客观来说,只要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这些话都算是牵强附会罢了,但宋泰不愿得罪了陆元直,又不愿把自己给扯进去,便也附和着道“这,您说的,倒也的确有些道理”
    陆元直趁热打铁道“楚王殿下,这太子之位,事关重大,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万万不能马虎了,此人的确是居心叵测,不可不防呀!”
    宋泰听到这,霍然站起身来。
    “那,那我们赶紧去与太子哥哥说吧!”
    是不是牵强附会的栽赃,或是以莫须有的方式定罪,都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与自身的权势地位,身家性命等等相比,江轻寒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何况如果真如陆元直所言,江轻寒是老四派来的奸细,大哥的地位未必会因此而动摇,可事后自己肯定是逃不了责罚的。
    却不想,陆元直一把拉住了他。
    “殿下莫急,我已想到一计,就当是,试他一试,你看如何?”
    宋泰虽然生得是肥头大耳,但脑子却不笨,无非是自傲了些,又习惯了,才会时常与宋欢那没脑子的憨货一样,当面针对宋琅,如今一听这话,他立马就反应了过来,感情这姓陆的根本就没证据,所以才会找上自己,而不是直接去跟大哥说,说到底,这老王八蛋是找自己帮忙,或者说分担责任来了!
    想到这,他有心想要拒绝,可陆元直亦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一看宋泰略微迟疑了一下,不等他开口,便又劝说道“殿下!事关重大,试他一试又何妨?他若是心里没鬼,自然也不会有事。”
    宋泰在心中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坐了回去,不过这位崇文馆之主在知晓了来龙去脉后,顿时也动起了歪心思。
    不管陆元直猜的对不对,只要大哥恶了江轻寒,自己到时候顺势保下他,不就可以得到他死心塌地的效忠了么,所以说,这件事不管怎么样,他宋泰都是不亏的,想到这,他终于镇定了下来,再一抬头,嘴角甚至已经有了几分得意的笑容。
    “不知先生有何妙计?需要小王做些什么?”
    夜已深,今晚秋雨下连绵,属于秋天的那份寒意已渐渐浓了起来,所谓是春冻秋捂,老百姓们普遍都已加了被子御寒。
    江轻寒所居的屋子周围种着芭蕉树,那雨打芭蕉的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份外清晰,好在是屋里的人也没睡,这滴滴答答的声响倒多了几分情趣。
    屋内,一身洁白素衣,额头更系着一条白缎绸带的江轻寒,正跪坐在一个黑色布包的软垫上,手持三根香,一脸肃穆地对着桌子行叩拜之大礼。
    香不是祭拜专用的那种竹香,而是辅助静心的那种熏香,说起来,这还是南宫怀玉临走前赠予他的一份小礼物,而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也就只是他平日里用来打谱的桌子,上面更是空无一物,并无灵位与贡品,但江轻寒依旧拜得很是用心,整套动作一丝不苟,与平日里那个永远摆着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江轻寒简直判若两人。
    今天,是他父母的祭日。
    早在江轻寒出生之前,他的祖父江睿便已带着他大伯战死沙场,但这份仇恨与执念,却并未因二人的死亡而烟消云散,相反,而后整个江家,伙同其他依旧思念故国旧君的陈国旧臣们,一直都在为光复陈国而努力,中间针对嘉国先帝与当今天子的刺杀,更是不计其数,只是后来大概他们自己也想明白了,光靠武力,实在难以成事,毕竟当年陈国百万大军都被那星星之火所焚烧殆尽,如今这大猫小猫三两只,又能如何,只是执念在这,尤其是他们江家,更是如此。
    一直执迷于过去,无法接纳现在和未来,同时也无法被现在和未来所接纳的人,无疑是可悲又可怜的。
    江轻寒本不愿接受这份传承自家族的命运,奈何母亲情愿自缢为他正心,而早已为执念所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父亲在随母亲去前,也将他拉到床边,逼着他赌咒发誓,一定会光复故国,所以江轻寒才会来到长安,找上陈国皇室最后的血脉,也就是宋琅。
    如今复国大计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又恰值父母祭日,江轻寒便简单在屋里做了个仪式,只是因担心为外人所见,或是留下什么痕迹,所以整个祭拜过程粗糙得简直像在走过场。
    三拜九叩之后,江轻寒将手中香插在了香炉中,脸上露出一个苦涩难明的笑容。
    “别怪儿子这边简陋,来日,会补上的。总之,既然是你们替我选的,那总该,保佑我一次,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