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醉春阁

    楔子
    无尽的黑暗笼罩天地间,大雨滂沱。
    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布顾府庭院中,雨水冲刷着鲜血汇聚在一起,渗入青石板的缝隙,仇恨在这里扎根。空气间死亡的气息无声的挣扎着。
    “你们出去”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立于血海之中,脸上的漠然与他的年龄极为不符,少年身着黑衣,看不出上面的血迹,手执长剑,青筋暴起。低声命令随行的几个男子离开,那声音里有浑然的帝王之气。
    少年薄唇微启。爹…我替你报仇了。
    雨声湮灭了他的声音。
    面前的妇女以狰狞的姿态倒在他脚下。她带血的身子蠕动起来。猩红的眼死死盯着他。
    她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艰难的伸出手,朝着大门的方向。
    少年随即转身,握紧手中的剑,狭长的眼中溢出恨意。
    视线越过层层尸体,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身着青色小衫,抓着一把油纸伞,正愣愣立在门外。
    脸上本有的笑意顿时僵住了。女孩冻得通红的小手抖了抖,油纸伞随着掉在地上,孤零零的转了几转。
    少年正欲向她走去,却被地上的妇女紧紧拽住衣角,那一声她用尽余力,撕心裂肺‘语儿!跑!’
    第一章醉春阁
    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就开始不断下坠,她看见无尽的水绿色,冰凉的湖水让她身上的衣物也越来越沉。寒冷覆盖了每一寸肌肤,钻进五脏六腑,她无力的挣扎着,扑腾着。似乎看见了爹娘的娘。
    那种窒息的痛苦她简直不愿再回想一次,但依然会在梦里出现。
    顾长洢猛的从榻上坐起身,上早已满是冷汗。
    “醒了?”她睁眼就看见栩莹,那是位绝美的女子,只是打扮略显庸俗“姑姑让我来看看你”
    顾长洢抚了抚胀痛的额头,并不理会她,径自下床梳洗。双脚点地时还有些发软。
    栩莹对她的无视更为恼怒,将手绢丢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我劝你啊,也别装病了,不就是不想接客吗?那王公子出了大价钱天天在外面守着你,你还清高什么呀。”
    顾长洢像没有脾气一样默不作声,这女子生的一副病态,乌发间白净的脸上镶着一对大而空洞的眼。她抹上鲜红的唇脂来掩盖苍白的唇,拿着木梳的手指纤细如枯枝。
    “你还当真是个哑巴!”栩莹一跺脚,扭身出去了,重重把门摔上。
    顾长洢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木梳几乎是从手中掉落下来。对着铜镜目光黯然,思绪仿佛又回到那年,当冰冷的湖水呛入鼻腔,她就以为自己要去陪爹娘了,她甘愿。
    可老天偏偏没让她死,她苏醒时已经在这醉春阁,而来六七年矣。醉春阁是都城的风尘之地,夜夜笙歌,唯有在清晨时有难得的清静。
    这是富人们消遣的场所,楼内装饰典雅奢华,入眼是庄重的红木建成,细看就会发现连楼梯和栏杆都被精细雕琢过,有钱的恩客偶尔赏来几个珍贵的大物件,姑姑就会将其摆在厅中。
    顾长洢喜欢清晨时去后厅里坐坐,柔和的光线透过纸糊的窗照进来,她就伏在石桌上睡一会,和煦的清风从未关严的窗间溜进来,在发梢掠过,少女仪容韶秀,眸如空灵衣着如雪。
    “长洢啊,近来身子可好?”穿戴雍华的妇女走过来。
    “姑姑早。”顾长洢慢慢从桌上起来。
    柳姑姑便是这里的老鸨,她笑着摆了摆手,示意顾长洢不用客气。“我刚刚一出门就撞上了王公子,真是吓我一跳,你可知道这王公子竟一晚上都没走,非嚷着要见你…”
    “当初不是说好的,长洢只卖艺,不卖身吗?”顾长洢打断她的话,说的如此平淡。
    这番话在在醉春阁生活了几十年的柳姑姑听来着实好笑“是,可我醉春阁不养闲人,你是这儿唯一的书寓,一天若有十个客人,你九个都不见,光靠跳几支舞,能挣几个钱?”
    “那姑姑便让我走好了。”她雨淡风清的说,却又不卑不亢。
    “等你给自己赎清了身,我自然放你走,不过照你这个赚钱的速度,怎么也得再有个二三十年吧。”姑姑站起身,冷笑一声“不过你要是聪明,就别守着你那自命清高的那一套了,你可知那王公子出了多少钱…”
    “姑姑别说了,要去,你自己去陪那位爷好了。”
    “死丫头!你的命都是我给的,倒还会跟我顶嘴了,来人!”
    顾长洢被几个“大茶壶”押着往前走。所谓“大茶壶”是这里除了客人外为数不多的男子,他们都是姑姑一手培养的打手,平日里在院中干杂役。她硬是被推进了一个房间。来不及逃跑就听见背后的声音响起“小丫头片子架子倒是挺大,爷请了你这么多回都不来,怎么,看不起爷?”
    顾长洢背抵着门,盯着王公子那张满脸横肉的面孔只想作呕。但一开口却突然换了副面孔“怎么会,长洢前几日身体不适,这不是专程来陪爷了吗?”本该风情的话被她淡然的说出,倒像只是普通的聊天似的。
    王公子心中得意,越发放肆的向她贴近“那…你可得好好补偿啊”
    顾长洢伸手抵住他的肩膀“爷莫心急,长洢…新学了一支小曲,想先弹给爷听听。”
    王公子撇了撇嘴,放开她说了声好。
    女子手如柔荑,触动琴弦,悠扬清澈,时而低沉如呢语,引人思绪
    她是醉春阁唯一的书寓。所谓书寓便是烟花女子中仅以卖艺为生的。醉春阁像是巨大的囚笼,她被锁在这里六年了,看尽人来人往,他们的脸上带着不同的欲望。窗外四角的世界,她再未踏入过。也渐渐要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只是恍惚还会回想起多年前和哥哥姐姐追逐奔跑的场景。再者,就只剩下大雨滂沱的那晚。
    “呦,美人儿,怎么哭了?”耳边是王公子的声音,大手正想摸上她的脸颊。顾长洢蓦地清醒过来,一把甩开他的手,拔下头上的簪子。
    “别碰我!”
    她一向喜怒无常,突然翻脸让王公子一惊,随后往地下啐了一口唾沫,不屑地笑了起来“小丫头片子脾气还大,这玩意还能伤的了爷?”随即如饿虎般扑过来,拉扯她的衣服“爷可是付过钱的。”
    “啊!”王公子颤抖的摸向右眼,指缝中渗出点点猩红。
    顾长洢极力平复下心来,看着手中的利物倒吸一口凉气“即使付了钱,也要守我醉春阁的规矩,也对长洢无礼,这便是下场。”
    王公子如疯了一般顾不得淌血不止的眼,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爷这就杀了你!”
    丝毫没人注意到,从窗外夜色中,飞身进来一个身影。
    那人身披黑色长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面孔。他先前可不知道屋内是什么春光好景,只见他有些踉跄的绕道王公子身后。
    王公子只感到有什么冰冷的利器贴在他的脖颈,低沉的声音响起“若你在发出一点动静,它就先要了你的命。”
    王公子举起双手不在发狂,那人再次开口,声音就贴在他耳边“出去,别回头。”
    待他退出去之后,那人警觉的查看了窗外,随即关上窗。
    他突然顿住脚步,向角落看去,顾长洢还蜷缩在那里,被撕扯过的衣服露出瘦削的肩膀,她看起来实在狼狈,但直视他的双眼却毫无畏惧。眸中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而手指已经在地上摸索到簪子,重新握紧。
    男子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一眼发现她的动作,正欲开口时,门外一阵吵嚷。
    顾长洢听见隔壁房门被人踹开,廊中回荡着姑娘和宾客的抱怨声。
    “有没有一个受了伤的男人来过?”她听见有人问。
    “呦,几位爷来醉春阁,不找姑娘却找个男人,真是新鲜。”是姑姑的声音。
    房内,她又看了一眼那男子,大概就明白了。
    一声巨响,有三个蒙面的男人穿着衙门官服破门而入。不等他发问,顾长洢就抢先开口“我看见了!”
    “他在哪?”领头的男人追问。
    “爷来晚了,他刚从窗户逃走。”
    身后两个兄弟立即准备去追。“且慢!”领头的一声喝,他再次环视一周,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这女子一人,轻描淡写地回答实在让人怀疑“他为何,会到你这里?”他狐疑的问。
    顾长洢露出为难的神色,左手捂着裸露的肩膀,扑通一声跪下“回官爷的话,那人从窗户进来想藏身于此,小女不肯,他还扯坏了小女的衣服威胁。幸好关爷来了,他才逃走。”
    “大哥,别跟这窑子废话了,快追吧。”领头的还有些犹豫,身后两个弟兄可着急起来。
    谁都没有注意到,顾长洢的脸蓦地白了。
    “谅你也不敢耍花样!”几人纷纷跳出窗子,顺街追去。
    她听见姑姑的生意,招呼大家都散了,故做各的事情去。
    房内安静下来,顾长洢轻轻站起身,走去把厚重的门帘放下来,月光映着她的脸,上面是挥之不去的忧郁。
    从床帐后走出一男子,鹿皮靴踩在地上发出缓慢的轻响。
    “姑娘撒谎的技术倒是真不错。”他幽幽的说声音里有些许玩味的气息“你就不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爷说得轻巧,像是我自愿骗他们似的。”
    “我有强迫过你吗?”
    顾长洢深吸一口气,简直不愿在于这人废话一句“算是长洢自讨没趣,请爷离开吧。”
    男子慢慢走近,驻足在窗前。将挡住面容的帽子撩到身后,他就站在窗前月光里,看得见那棱角分明的轮廓,狭长的眼里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睥睨的样子更是气势逼人“现在后悔不该救我了?”
    “后悔怕是来不及,若是那些人找回来,也不过一死。”他眯起眼,看那女子身子单薄的弱不禁风,说起死来倒不痛不痒。若不是身处醉春阁,他怎能相信眼前一袭白衣的顾长洢是个青楼女子?
    他情不自禁的轻笑一声,不过眼中笑意很快隐去,眉头微皱不经意变了脸色。顾长洢看见他握着长剑的手发颤,有鲜红顺着银白的剑流下。紧接着只见他一个飞身,黑色的身影又从窗口消失。那模样就像是不可一世的狮王,从不让别人看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