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青兰易名重相认 褐墨修诗旧又识

    话说莫朱正拿着画,回至原先的座上。兰儿见红阑手上多了一方砚台,便笑问道:
    “这砚台已认明了吧,既是你的,又生什么气呢?”
    “我气他们附庸风雅,阿谀奉承,自以为是!还不知道是谁呢,就随着别人一道乱夸,谁又愿意听呢?再说,”莫朱展开画作,气愤道,“夸就夸,也不说说到底这画好在哪,只知道说:‘哎呦这画真好!’谁要听这些?我长这么大,夸我的人可不少,真是的……能有几个夸到我心里去的?这真是……嗐!”
    兰儿见红阑如此生气,又是同感又是发笑的,把红阑拉回来,坐在身旁,说道:
    “别人夸,就让他们说去,别天天单为这事烦心,又不是当面骂着,何必跟他们怄气呢?”
    “不是啊……”莫朱又悄悄抱怨道,“这夸得,太,太招人烦了。况且,那个拾到我砚台的,还没认出是我呢,就要把个砚台递出去了,这要是把人家的东西弄丢了该怎么办?况且,方才我也只讲了我的名,他也只看了画,”
    兰儿听着她说完,又自嘲地笑道:
    “那,我不也是你不认得的吗?”
    “不一样的!”莫朱又站了起来,说道,“姐姐一来,我也知道你是懂画的,至少,我还能聊得下去,听着话也舒服些……”
    一顿话说完,莫朱才安安稳稳地坐下来。
    “那,不如,我们先相互再认识一下吧。”
    话音未落,莫朱那悦耳的声音已经响起:
    “我姓莫,嗯……名就先不说了,我自己先取了字,叫红阑。”
    “方才,我也听到了些,”兰儿缓缓开口道,“我姓柳,名儿我也先不说了,字是玉临……”
    “我知道!原来就是姐姐啊!”莫朱说道,“我有幸,见识过姐姐的诗,虽然我不会写,但是我也是挺崇拜的……原来那‘玉临先生’就是您啊!诶,不过,姐姐为何不提名字啊?”
    “哦,我觉得,我这名儿该改了……”
    “原名叫什么?”莫朱凑近了问道。
    “额……呵,叫,兰儿……”
    “不是很好的吗?做什么要改呢?”
    “原是好的,可我想,长大之后,再叫‘儿’,我以为,兴许我不适合,我原打算改了他。嗯……”玉临思索道,“不如……叫,若,‘若有似无’的‘若’。”
    “同样是个好名字!可我的……罢了,我也就不改了,姐姐日后便只唤我红阑吧!”
    “好。”柳若转而又笑问道,“那,这画上,还要我来题诗吗?”
    “嗯!自然是要的!砚台也已找回来了……”莫朱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竹笔,又拿出同砚台一道放着的墨锭。
    柳若端起那方砚台来看:
    一方绛紫镂紫花,两环浅青环云霞。
    仲夏虫鸣绕树响,方知人已入砚花。
    砚花翻现红阑影,却见乌色绕影行。
    应是天色不应人,致使字边半缺形。
    无奈无补任其去,终留遗缺半损荫。
    莫朱取了一碗水,倒了些在砚台里,磨了墨,便用笔蘸了墨,递给柳若,便撑在桌子旁,看着柳若写诗。柳若写道:
    春雨携阴遮花蕊,惟余墨影艳色萎。
    有幸三生留其薇,却是黯然描其蔚。
    莫怨纸上无新蕾,孑然独绽亦芳菲。
    无色花开也葳蕤,更得日露润翳荟。
    留得墨色也添卉,忽忽平原亦远归。
    ——《咏墨色牡丹芍药一簇》
    取了诗名,柳若写下题跋:己卯年谷雨,因建康大雨,会于客栈,见红阑之画,玉临题诗。
    “不过,这韵律我还得再斟酌斟酌……”
    言罢,莫朱思忖一会,便说道:
    “不必改了,姐姐能给我写诗,我最高兴不过了!况且,日后姐姐还可再写几首好的,我还要看呢!”
    柳若笑道:
    “你这嘴啊,是用蜜做的不成?不过,既是你瞧得起我的诗,以后,我再作几首,就是了。”
    见着莫朱半湿的发丝,柳若又关切道:
    “对了,你是为什么来这里的?怎么下了雨,急匆匆地就避在这里了?”
    “嗐!姐姐可别提了!”莫朱一下坐回去,又翘起个二郎腿来,“我从江陵来的,因为父母皆不在了,开了个小画摊卖画谋生,谁知道,碰巧我那叔伯兄弟也落了单,那些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什么亲戚,又盯着我要我来照顾他。我原想他只比我小半年不到,与我也应差不太多,能有一技之长的,谁知他竟没有!我只好从头教他画画,让他也试着卖些画糊口,哼,谁知,这小子,画些花花草草,都不乐意,嘿,反倒把心思尽放在画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嗐!到头来,还是我养着我们两个人。他倒好,说是又要来建康玩。我说,这两个地方相距太远了,一路舟车劳顿的,他非不听,我只得也跟着来了。原想在这里挣些钱,谁知就下雨了。连带着我携带的纸啊,砚啊都遭了劫了。幸而用帕子挡了挡,没全毁了。如今,又不知道那小子往哪里去了……嗐,这个混帐东西……”
    柳若听了,也不禁叹道:
    “是苦了你了,改日到我家来,我俩再叙叙,也好使你休息休息,别为这些事,操这么多的心。”
    正是二人说话时候,那苏墨手中持着一沓纸,正向那二人走来。
    “见过二位。方才听闻二位吟诗,我深觉钦佩。因此,劳烦二位,可否帮我看看这诗,我想请教请教二位,助我改改,也好在人前不失颜面。”
    玉临笑着接过,却只道:
    “先生若是想改诗修赋,嗯……向人请教,固然是好的,不过,若是先生自己不改,全交于他人手中,日后,又怎么能……呵,在人前展才呢?”
    “是是是,”苏墨连连点头道,“今日听了您的话,不才受益匪浅……”
    说罢,苏墨离去,只见那身穿霁色深衣,内有月白色衣作衬,腰配如意纹环牡丹玉一枚缀三缕珠链的公子,与身后着各色锦袍的所谓大文人截然不同的形容,正向这走来。珠链相撞,鸣出清脆之声,衬着款款的步子,迎来一个翩翩公子。时人亦有赋云:
    陈有文郎,气宇轩昂。立若孤松,矗于山壑;卧似叠浪,倚于秀石。长眉入鬓,神若游龙;明眸出尘,态似沉珠。君子之行,端如炽日明坤;君子之言,朗若皎月润世。面斯人,则明珠蒙尘,日月无辉;状斯人,则词赋皆废,名牍可弃。惜此人物。
    《文仲郎赋》如是,今日亦难得一相见。虽无长篇累词,此人物似已现于眼前。
    “见过,嫂嫂,见过莫姑娘。”
    “哎呦,你这样好不令人觉得陌生啊!”莫朱调笑道。
    “……莫非,鄙人,哪里得罪了姑娘?引得姑娘有这么大的脾气?”文昭只得低头认错,也算想得个明白话。
    “我是不够格的,便深觉先生不该猥自枉屈,我是驽钝之人,哪里够先生给行礼啊!”说罢,莫朱也站立起来,装着敬意给还了个礼。
    文昭觉得莫朱话中藏着几支暗箭,细细品着又愈发像是明箭,直冲着自己而来,便又说道:
    “方才的砚我亦已还给姑娘了,嗐,那我就再向姑娘赔个礼罢!”
    “还说砚的事儿啊,这……”
    “两位别吵了,既这样,劳烦仲昧,你向莫姑娘赔个不是,莫姑娘也就这样,别再深究了……”
    “我可是斤斤计较的,那方砚你也不知究竟是谁的,我拿了,你也只看着画来识人,万一我是拿着这‘红阑’的画来骗你的呢?”
    “我瞧你面善,想你必不会骗人。难道你真是诓人的不成?”
    “罢了,我也不和你一般见识了,这砚你拿回去罢了,等先生找到一个有缘人,再把这东西给人家就罢了!”
    说罢,莫朱就要往外走去。外头还在下雨,柳若不放心,便让文昭先好好收着这方砚台,又借了他的伞,自己便也赶忙出去,要把莫朱拉回来。
    只见到了外头,这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沿街望去,人已经比往常少了不少。这雨也似烟一般,在这城里蒙了层纱。这雨雾中,依稀可见些许人影来往。少数的春花绽开,衬着春柳,在这纱下,不能知其全貌。
    柳若撑着那把伞,疾步行着,顺着前头见到的那抹绾色,立即走过去拉住。
    “姑娘快先同我回去!”
    “我不!唉!”
    确认了是莫朱,柳若只得把她拉进伞内,两人疾步回去了。
    “先到我屋里取取暖。”
    柳若引着莫朱回到客栈,先将伞还与了文昭。
    一旁的翠竹都要吓坏了,先是看到新遇上的和自家主人关系不错聊得来的小姐和杨将军的拜把子兄弟吵起来了,接着就是自家主人冒着雨出去把哪位小姐追回来了,翠竹自己却是该尽的责任都没尽到,这会子怕是要遭批评了。
    “翠竹啊——”
    “诶!”
    “先去打发人,打些热水,泡澡用。然后,”柳若吩咐道,“嗯,这样东西,可能有些难了,你看看,能不能,找些炭,烧着,先暖暖屋子。”
    “好!好……我这就去!”
    吩咐了翠竹,柳若便急忙将莫朱拉上了楼,先往自己定的房里去了。
    “拉我回来做什么!”
    “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可因为一件小小的东西把自己身子弄坏了啊!”
    莫朱依旧心中有余愤,便立在一旁,悄悄发抖,不再多说话。不一会,翠竹把方才吩咐的东西都想方设法取了过来,接着把炭燃上,热水也已备好。
    “来,你先进去吧,把湿衣服先脱下来……”
    “可……我也没带换洗的……”
    “哦,没什么大碍,我把我的,先给你穿着,等湿衣干了,我再还给你……嚏!咳……”
    “不如……一道进去吧……”
    “……哎……”
    二人置了屏风,晾了湿衣,入了热水,才擦了身子。恰好又到了夜晚了,二人便在柳若屋内歇息。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2020.8.23202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