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章 念旧恩

    怀秋山下,微微凉风中,江晚宿在这简陋的客栈中一夜,心底免不得有淡淡的怜惜,一时忆起那日温彦望离去时的落寞身影,只觉得此别后,再无缘能相见,可笑她才知温彦望求她信他,原来是求得如此艰难,又如此卑微。
    原以为是沽名钓誉的虚伪之人,却不想他受过那么多的苦,本以为最不可信之人,其实才是最是爱得深沉。千疮百孔过后,才会是深藏起野心与恨意。
    梦与醒之间,一时又忆起养父母多年来对自己的悉心教导,弟妹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温馨欢笑,木兰村中的一幕晃在眼前,下一刻又晃过另一幕,可最后无论是哪一幕,她都伸手抓不住的幻影。
    这一夜又是彻夜未眠,江晚从未品尝过后悔的滋味,现在才发觉原来是这样的苦不堪言。
    清晨天蒙蒙亮,青果儿起身为她出门打水,江晚端坐在床前,手中捻着木兰花式的发簪,神色迷离,并不妆发。
    青果儿端水进来,见状,摇着头道“小姐又是失了魂一样坐着,让我来吧。”
    说罢,取过桌上的梳为她束好了发髻,又从善如流地将她手中的发簪插入髻上,手指还拨弄了一番发簪上的流苏,道“这样才好看。”
    江晚回过神了,伸出手停在半空中,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发簪取下来。
    青果儿见她如此迟疑,问“小姐是怎么了?”
    江晚道“无事,我们要启程了吧。”
    青果儿道“是啊,还有一日的路程就到落英县了。”
    江晚口中重复念了一遍“落英县。”
    离落英县不远,便是木兰村了。
    江淮燕答应过江晚,只要她回江氏,木兰村之困便会解决,一村老幼也会安然无虞。
    江晚不能完全信任江淮燕,于是启程的时候,便偷偷去央求江擢蓉,要回木兰村看上一眼。
    江擢蓉这一路来,对江晚很是照拂,她提出要去木兰村瞧瞧,他自不会拒绝。毕竟木兰村是江晚自幼长大的地方,木兰村众自对江晚是有深厚情谊,而江氏确实对她亏欠颇深……见江擢蓉答应了,江晚喜不胜己,又提出要不需要江氏的人陪着前往,就是盛晟也不要惊动。
    江擢蓉明白,江晚进了江氏的门后,今后与养父母的联系便会断了,更别提木兰村中的那些故人了。只是答应后,仍是要江氏两名有些练家子的可靠男仆跟随她,再三交代一日之内便要往返。
    江晚没有讨价还价,与两名男仆一同踏上回木兰村的路上。
    从怀秋山脚下出发,骑马走了半日便到了落霞山,波光粼粼的河流旁,望过去就是木兰村人耕种的田地。往年这个时候,日头正盛,田野中的树下聚集着劳作的庄稼汉子。可如今,田地荒芜,半是杂草半是庄稼,看着像是迟迟未有打理的落败模样。
    跟在江晚身边的两名男仆,一人叫江随一人叫江行。两人见了,不免嘀咕“这是怎么了?一年的收成都在地里,村里的人可出了什么事情。”
    江晚满目皆是不忍,进村时,已经是响午,村舍很是静,十户只有二三户有炊烟升起。江随去敲门打探,江晚按捺不住直径往彭勇昌的新宅跑去,江行来不及和江随言语,只好紧跟着这个小主子后面追。
    彭勇昌的新宅因是新建,在村舍中很是明显,江晚跑到彭家门口,便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走。
    村舍巷子慢慢走出一名少妇,看见江晚主仆二人,怔了怔就要退回去。
    江行连忙朝她唤道“大嫂别走,我们不是歹人,只是路过访亲,想问问这村里是怎么了?”
    少妇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远远看着江晚熟悉的脸,一时没敢认,待走近了才皱眉道“江晚丫头?你怎么才回来!”
    少妇虽声音尖锐,可语气没有责怪的意思,按着她肩,一口气急急道“你可知,一夜之间,你一家都搬走了,把村里的人都给惊到了。薛映还以为你家是被兰溪江氏的人害了,和村长说要报官呢。薛晃带着村里的小子四处打听,只听说是县里的马车接走你们了,一连几个月,半点声响都没有。”
    江晚从小和村里的妇人并不对付,因为村里的妇人看不惯江晚的做派。而这名少妇正是薛映的大嫂,因薛映的关系,待江晚还是亲善。
    江晚一时有些忏愧,村中还有村里的许多人,往日带他们一家还是极好的。
    “薛大嫂,薛映呢?”
    江晚自然知道薛映为了寻她,跟着燧念君一路追到了明山县,可在明山,他们也未曾见到一面,木兰村就出事,薛映为解木兰村之危,立刻也回了木兰村中。现在她最担心最想见的除了温彦望,便是薛映。
    薛大嫂几经辛酸,抹泪道“小叔子去落英县接公爹与他大哥去了。自从你们走后不久,一伙县里的二流子就跑到村里叫嚷,说是什么大人物看中了村里的地,要我们阖村都搬走。村人寻到里长处儿,连里长都不顾。大家抵死不搬,各家都有人和那帮天煞的泼皮动手,报到官府去,县衙竟出了衙役锁了每家的男人去……”
    “这是什么道理。”江行听了也是气愤,“县令如此枉法,府城的知府可知?”
    江晚怅然若失,神情低迷。
    薛大嫂深知江晚嫉恶如仇的性情,忙对江晚“村人锁了月余,大家都以为无望了,后来听说是有人递了折子,县令一天前命人传话去县衙领回各家的人,这事儿似乎是了了……”
    江行松了口气,一脸正气道“这般还好,若是出了这样的事端,兰溪江氏必会先将县令告上御史台。”
    薛大嫂瞟了江行一眼,脸上神情惶恐迟疑,生怕方才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样。
    江晚道“薛大嫂不用担心,这位是兰溪江氏的家人,不会是什么坏人。”
    兰溪江氏?薛大嫂自然深谙村中的流言,早年就有人说过江晚不是江猛夫妻亲生,江猛一家连夜搬走后,更有人说江晚是兰溪江氏本家流出来的孩子,不知何故给江猛夫妻代养罢了。
    再看眼前江晚脱去了布衣钗裙,一身得体的绸缎新衣,可不是今非昔比。
    江行正式向薛大嫂见礼,道“既是我家小姐故人,自是我辈之故人。方才听大嫂说,县令已经放人,可还有我辈需要帮忙之处。”
    薛大嫂如同接到一个烫手山芋,连连道“不用不用。”
    江晚心道江淮燕当真是履行了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