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金三角

    金三角,一个弥着无边和纸醉金迷的鲜味,漫着无涯杀戮和不见烽烟的血腥地。

    缅甸北部佤邦自治区下辖,金三角腹地的邦康特区与云南省的孟连县接壤,长久的文化交融,让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了中国痕迹,看起来似乎像最平常的县城一样安静平和。

    七月中旬的天气,闷热中夹杂着潮湿,让人的心情平添了几分焦躁。

    南邦湖的附近野草丛生,抬眼望去,几十米处建着几间坚固庞大的仓库和二层竹楼,几百平方米的范围都有荷枪实弹的佤兵站岗。这里的主人是个中国人,那深棕色的大木门上刻着两个大大的草书‘福’字,刷了金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此刻佤兵压着一个身上满是青紫伤痕,低垂着头的男人走了进去。

    仓库高墙小窗,晦涩的光线影影绰绰的落入了阴暗的屋子里,隔绝了屋外的炙热,甚至多了一丝阴冷。

    窗下有一个男人,背对着墙壁靠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门被推开,一束光线从缝隙中倾斜照入,停在了正中央的沙发前脚,周围守着几个大块头的保镖。

    左右沙发上的四个人,正看向窗下的方向,但光线幽暗,遮住了那人的面容。可单单那个沉稳内敛的姿态,只那样沉默的静坐着,周身深沉狠厉的气势就让人不能小觑。

    “石先生,人带来了!”随着恭谨而粗犷的吼声,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儿的程山被推倒在了地上,额头差点撞到石先生的鞋尖儿上。程山向后缩了缩,跪坐在地上瑟瑟的抖着,肿成紫色的眼角躲躲闪闪的不敢抬头,也无处可逃。

    沙发上石先生右倾着身子,双手交叉压在沙发上。翘起的二郎腿黑色鞋尖一提,将程山的下巴抬了起来,看清模样后厌恶的移开鞋尖。

    静谧的空气中传来程山惊恐的声音,几步跪走到石先生沙发边,拱着双手向左右恳求着“各位老板我错了!是我不懂规矩!我鬼迷心窍!我不是人!饶了我这一次吧,饶了我这一次吧!”

    旁边几个沙发上坐着的几人犹豫着,罗建成想着这么多年的合作,犹豫了下道“老板,我跟程山合作很多年了,这次的确是他鬼迷心窍了,不如让他把亏空补上。”

    罗建成的话还没说完,对面贺林嘲讽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前倾着身子看着程山“先生提拔你,你就这么报答?做得出来就应该想到今天,只是你是怎么逃出去的?那艘船上可都是我们的人。”贺林的话显然意有所指。

    在座九个老板里,贺林是石先生一手提拔上来的,短短几年就混到了这个位置,城府手段自然不用多说。

    “阿林你这话什么意思?”罗建成淡淡的问,明显在压着火气。

    张锦国忙打着圆场“诶,阿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张锦国是在座四个人中最年长的,众人都得敬称一声‘锦叔’。据说石先生入行时还受过张锦国的提携,故而大家对他都要敬重几分。

    “那就单说程山的事儿,锦叔,我四年前插香,还是您给我讲的规矩。说咱们这行杀人放火,可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不能碰女人孩子和警察。程山这多半年走的货,九到三十岁,男女都有,专门卖给富商,明码标价售卖。”贺榆林勾着唇角,眉眼锋利,瘦削的脸上带着轻狂和不知轻重,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锦叔,见过人彘吗?”

    “什么意思?”锦叔其实已经基本猜到了。

    贺林指了指照片,转向石先生“先生,我们去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没被送出去。照片上的这些,已经救不出来了。”

    石先生抬起手臂,修长的手指逐一将照片排开,照片上的男女,被最原始的兽欲折磨成了最触目惊心的样子,双腿折断,左眼只剩一个血洞,颈上系着长绳,瘫在地上,形同牲畜。石先生靠回沙发上,不发一言,空气却明显的又冷下来了几分。

    “先生,程山将人卖给陀耶,陀耶再将人运往中东、北美各地,价高的比较幸运,被富商买走也许还能捡条命。剩下的人就成了游戏工具,这些人建立起了杀人游戏的网络,直播凌虐,杀人分尸以获取观看者打赏的比特币。”

    “我也听过这种组织,在中东地区尤为猖獗。咱们的生意无非是一个利字,还是讲规矩的。可这些人,人性和底线毫无意义,人在他们眼里都算不得人了,跟猫狗没什么区别。所以决不能扯上关系,后患无穷。”锦叔这话一说,程山活路就又断了一条。

    贺林笑了一下“一个程山不足挂齿,就怕还有其他线埋着。”

    “都是一家人,话不妨摊开了说!”罗建成看向贺林“阿林你什么意思?怀疑我也有份?”

    “成哥这么生气干什么?”

    空气中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好了!”锦叔低沉沉的说了一句,“先生还没说话,自己人乱咬什么!”

    房间这才彻底静了下来,几十秒后,石先生喑哑低沉的缓缓问道“都闹够了?”

    众人不语,锦叔转身劝和“天气燥,大家有些心绪不定。”

    安静的空气中传来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石先生放下双腿,身子向前倾去,夹杂着一阵微小却摄人的寒松香气。

    几人默默的,朝锦叔的方向看过去。

    石先生掂着手枪,抬了下下巴,保镖立刻将程山推了过去,狼狈不堪的颓在地上。枪口拨开了他脸上湿腻的头发,嗓音低沉清冷“结婚了吗?”

    罗建成眸色一闪,没等程山说话便道“程山早就结婚了,孩子…”话还未说完便被石先生打断。

    “你说!”石先生手里的枪管磕了磕程山的额头。

    罗建成听在耳里,额上却浮了一层冷汗,程山他不能救了。

    程山哆嗦着嘴唇,磕磕巴巴的回答“结,结了!”

    “有孩子吗?”石先生继续问着。

    “有有有!我女儿才十岁!老板你放过我这一次吧!”程山砰砰的朝地上磕着头。

    “这件事都有谁参与了?”平静而温沉的声音缓缓问道,在座的人都屛了气息。

    程山布满了惊慌的双眼下,闪过短暂的冷静。他的底细罗建成太清楚了,今天他不能活着离开,可怎么也得保住老婆孩子。短短两秒,程山迅速答道“没有别人!是我见钱眼开,搭上了陀耶。石先生,这些钱我一分也不要了,您放我一条命吧!”

    贺林轻嗤一声,自然是不信的。但程山既然这样说了,石先生也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这件事就只能到此为止。

    枪口从程山的脖子游走到他的脸、下巴上。石先生的声音忽然温和了很多,宽厚的手掌覆在程山的眼睛上。

    程山眼前一片漆黑,恐惧充斥着身,不能控制的瑟瑟的抖着,紧张的发不出一丝声音,耳边传来石先生平静的声音“放心,你的家人以后我替你养。”

    话音刚落,还没等程山反应过来,上了消音器的枪就传出了沉沉的射击声,枪口抵着他的额头,一颗带着血的子弹穿透皮肉和骨头,从他的左侧太阳穴飞出,在墙上嵌出了拇指大的洞后滚落地上。

    程山的嘴还微张着来不及合上,脑袋上的弹洞向外渗着血。石先生微微抬了抬手指“阿穆在后院儿,别浪费了。”

    “是!”保镖一左一右拽着程山的两条腿拖了出去。

    锦叔见怪不怪,早已习惯,但闻言还是皱了皱眉,不大赞同这样的手段。老一辈儿的想法,人死灯灭,生前事就算了结了,总该入土为安。

    罗建成瞥见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倒是贺林饶有兴致的欣赏着罗建成的表情。剩下的人敛着气息,不愿参与其中。

    一侧的保安接过枪,转手将打湿的白毛巾递到石先生手中。石先生再次坐回到黑暗中去,平静的翘起腿来,若无其事的擦着手,淡淡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善化不足,恶化有余。舒坦日子过得久了,也别忘了规矩。”短短几个字,带着沉沉的威慑。

    “是。”几人齐声道。

    后院新来的保镖将人一扔赶紧离远了些“先生这条藏獒王看着像狮子似的,这要是被它咬一口,不死也得少半条命!”

    “撒起娇来跟只大狗没什么差别!”另一人说道。

    仿佛不满两人的对话,通身漆黑的藏獒王朝着两人的方向一阵狂吠,锁链被扯得左摇右晃哗哗作响,两个保镖赶紧回了仓库去。

    “阿林,你替老罗接下邦康和云南的生意,让他空出时间,好好清理门户。”最后一句话顿了顿,加重了声音。恰好仓库后面传来阿穆撒欢的凶咬狂吠声,罗建成手心又是一阵冷汗。

    “是,先生放心。”贺林扬声笑道。

    “锦叔您留一下。”石先生说完,其他几人就起身离开了。

    几个人陆续走出仓库,一直没出声的葛铭与贺林同行,瞥了眼上了越野车的罗建成,笑道“三大金刚,你算白捡了一个!”

    “白捡?老子上个月那批货亏了三千万!进去了四个兄弟,这姓罗的不守规矩在先,也别怪我。”贺林递给葛铭一支烟,“这次还多亏了你帮忙。”

    “客气,生意也不能总让这些老家伙把着。”

    锦叔看向那窗下幽暗的方向,“你放心,人已经送回国了。”

    “您办事我放心。”石先生嘴角带着少有的淡笑,只是面上仍是一片冷冽“那个杜原是什么情况?听世杰说,这是您推荐的人。”

    锦叔听到这个名字笑了一声“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人,他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的,制制药上实在是一把好手。”

    “这我知道。”话锋一转,“他身上背着案子?”

    锦叔也不直接答,却反问道“咱们这些人又有谁的手上是干净的呢?说起来他杀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人心理上虽然有些偏激,但也还算好把控。”

    “既然是锦叔的人,我就不多问了,不节外生枝就好。”石先生淡淡说道。

    锦叔听出了其中几分警告的意味,弯了弯唇角,眼角的皱纹深了几分“当然。”

    “今天回国吗?”锦叔问道。

    “嗯,这边就交给您了。”石先生起身,系好了西装衣扣。

    锦叔扣上帽子,平静的说着“一路平安。”

    光随着他的行走,映到了他的脸上,薄唇轻抿着,金框眼镜后双眼微眯着适应光线,抬步向门外走去。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去看了基地后的阿穆,站起来快一人高的藏獒,黑色的毛发上沾着丝缕血迹。现场已经处理干净了,石先生接过保镖递来的大衣走上前去,免得蹭一身脏污。

    “吃饱了吗?”石先生抚着阿穆的毛发,阿穆哼哼呜呜的叫着,用头亲昵拱向他。

    石先生拿出钥匙解开了阿穆脖子上的锁链,向湖边走去。周围的保镖握紧了手中的枪,没有链子的藏獒,即便再听话也是有危险在的。

    “毕竟是畜生,先生就不怕他咬人?”继续收拾着地面的保镖对同伴悄声问道。

    另一个保镖清扫着沾着血的白骨头,回想起来两年前的情景“这藏獒原本又两条,两年前死了。”

    “怎么死的?”

    “像你说的,扑伤了人,先生亲手狙杀的。可惜啊,都养了五年了,还是没养熟。”

    旁边的保镖不说话了,倒没觉得藏獒不通人性,反倒对这位石先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畏惧来。

    南邦湖的草木被修剪的整齐,一人一獒并排立在湖边,石先生眼中带着沉郁,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静静的像是在问阿穆,也像是在问自己“阿穆,我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阿穆温顺的叫了几声,毛绒绒的头晃了晃,石先生的手指轻颤了一下,他的心就像面前这片湖水,连他自己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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