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要从数亿年前说起了。或者更久远的史前。
连木脑中,闪过在那扇门中突然出现的记忆画面。
在那个记忆中,他是一棵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古树,一颗古老的许愿树。
从未有人或者任何生灵向他许过愿。
只因,那时除他以外,整个大陆没有任何生灵。
他独自在荒芜的大陆生活了许多年。
虽然孤寂,但习惯之后,也觉得没什么了。
直到她出现。
那时他的本体已孕育出灵智,且已能化作人形。
在自己的树屋里,偶尔弹琴,偶尔作画,自娱自乐。
有天,他听到一个声音喊,“画吾,画吾。”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四下张望,却没见到人。
接着,他感到自己手上的笔脱离了手心,自行在虚空处画着什么。
他在漫长的生命里,长久地独处,看到这情景到倒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期待。
那轮廓渐渐清晰,细节也越发逼真。是一个女人。
随着画笔回到他手中,那处画出来的虚影,竟越来越凝实。
她就这样出现了。
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发尾几乎拖地,金色瞳孔清澈明亮,莹莹发光,面庞如玉清透,嘴角有着孩童般的灿烂笑容,身姿轻盈修长,披一身金色长袍。
他看得几乎呆住。
他虽自然地化为了人形,但其实从未见过真正的人的。
只觉得这是他能想象到的,最漂亮的人了。
眼前的少女太漂亮了。
只听她说,“哇,太好了,终于有身体了,这个办法果然可行。就是还得适应适应。”
她说着,像是真的在适应新身体似的,动了动胳膊,又蹦了蹦,原地转圈。
他新奇又激动,不由得打断她。
问她,“你是谁?”
不想这个问题竟把她问住了,她也问,“我是谁?”
自问了好几遍,也没能找到答案。仿佛她此前的生命中,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连木只好又换了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她倒是知道了。
只见她指了指遥远的天空。
“从那里。”
她似乎对这些问题十分地不耐烦,一心只在她的新身体和连木那支笔上。
倒是连木颇有耐心,一点一点地问,也问出了大概。
原来,她的身体竟还在茫茫宇宙深处,如他一样,漫长岁月里,一个人生活在空空如也的宇宙中。
她的魂体,远飘了数万光年的距离,才到了自己这里。
虽然震惊,这个新来的伙伴却也让他十分兴奋。
毫不犹豫地欢迎她留下。
但她在整片大陆上转悠了几圈,就再次觉得索然无味了。
兴趣缺缺地告诉他,她要离开。
“你这里不是我要寻找的那个世界。”
连木很想留住她,虽然这片大陆很荒芜,但他们两人彼此陪伴,总好过各自孤独吧。
于是他问,“你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世界?”
她一脸憧憬“那是我梦中的世界,草木繁荣,万物有灵。有四季更替,有日月星辰,还有许多生命的轮回,轮回中满是大道的痕迹。善可以长存,恶可以永灭……”
连木分外沮丧。
这只是一片荒芜的大陆,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连他自己,也在逐渐走向消亡。
“你的笔可以借给我吗?”
她想把自己梦里的世界画给他看。
连木点点头,那只是他的一枝普通的枝丫,没想到能得到她的青睐。
“你的笔真的很神奇。”
连木难掩沮丧地笑笑,她对那笔的不舍,竟超过了他。
但他很快就不用再沮丧了。
奇迹发生了……
她笔下的一切,竟都能化作实物。
在她挥笔间,整片大陆以他所在的点开始,向外渐渐有了生机……
后来,过了很久。
整个大陆完全变成了她梦里的样子。
她没有再提离开的事。
……
她没有名字,他就给她取名画五,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很有意义。
她不甚在意,总是绞尽脑汁地想,这片大陆还缺什么?
在她不停地写写画画中,他们彼此陪伴,度过了十分漫长的岁月。
整个世界也在不断地变化,从生到死,由死而生。
……
实际上,到此为止就是连木得到的全部记忆了。
而最重要的那段记忆,却缺失了。
为什么他会完全忘记了她,完全变成了一个人类少年,又走上那条漫长而孤独地修仙之路,永生之后自取灭亡,却在最后的关头得到这段史前的记忆?
她又如何会忘记他?还变成天帝的女儿?
两亿九千五百多万年前,那时他已经初悟永生之道了,她却在被人围剿吗?
是这个世界的人?还是天外的人?
她几乎是创世之人,又怎会与人结下仇怨?
还有那只白虎,如今已经转世为人的云怀青,他的灵魂为何让他觉得熟悉而亲切?
太多问题困扰着他。
但他也能感受到灵魂深处,那失而复得的喜悦。
进入永灭之门,实在是他做的最错也最对的决定,他因此而失去了很多实力,也损失了一部分神魂,却也因此而重新记起了她。
丢失自己,又重新找回的感受,实在百般复杂。
对了,还有那支笔。
他一直不曾炼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本命仙器,原来是已经存在了,只是遗落在她的手里。
凭着那支笔,他可以暂时地将向时风打退,但任他藏在暗处,绝不是长久之计,他绝不允许画五再有什么损伤。
他深邃的目光投向画五,此刻,她仍旧一脸懵懂,听着老天师讲那些过去的事,只如听故事一般。若自己告诉她那些事,她也一定觉得自己在讲故事吧。
毕竟她这一世,实实在在由天后孕育而来,又在天宫一日日长大。
她的样子有了些变化,头发和瞳孔都是普通的墨色,样貌倒随着阵中的岁月,越来越接近从前。
等她恢复了昔日的金发金眸,也许……
急不来,急不来。
连木告诫自己。
再等等。
他不再追问老天师那些过去的事,也只当听故事一般。
老天师却自顾自地继续讲述,“后来,过了很久,整个修仙界都在寻找一支笔,通缉一个名字叫画五的女人,说那支笔是一件魔器,修仙之人有义务将其找出并镇压。持有它的漂亮女人,也就是画五,也已经入魔,见到要毫不留情地绞杀。”
他仿佛又想到当时的场面,嘲讽地笑笑。
“我敢说是那些大仙门想占有您的宝物,才撒下那弥天大谎,骗整个修仙界的人做他们的帮手,不惜自伤也要放过无辜之人的您,怎会是魔物?”
他再次恭敬地拜了拜画五。
“如今许多仙族之人都以为,那些最早从化仙阵走出来的老家伙沉眠去了,我猜,一定是被您灭杀了的。杀得好,那些家伙,可不配为仙。”
他说了一大堆,却见画五一直也没什么反应,就连她旁边的司建仙和自己的儿子都像看傻子一般看着他,顿觉尴尬。
他虽坚信眼前之人就是曾经那个女人,但她毕竟已经转世。
神仙经历重创转世,的确需要极长的修复期的,这中间,他们会忘记曾经的自己,一世一世的轮回中,渐渐凝实神魂……
糟老头觉得自己真是太激动了,竟对着恩人的转世说这些话,但愿不要影响她的修行和恢复。
他的老脸泛出点旁人不易察觉的红,骤然止了话头。
空气显得有些安静。
半晌后天师老头打破了尴尬,“我这徒儿要真是你恩人,你可赶紧把你那恶徒收拾了,他可把你恩人害的不轻。”
糟老头自然已经从海升明那里了解了那些恩怨,他此行前来本就是为了阻止他那不肖徒弟而来,只因见到那支笔,才过于激动说多了话……
他这才看向自己的儿子,满脸嫌弃,“一把年纪了,就这点修为,难怪帮不上恩人,也有脸做人师父。”
主要是觉得他自己儿子不配……
他转向画五,本想说自己亲自做她师父,又觉得连自己也不配。
只说“什么师父徒儿的,以后这是恩人!比你爹辈分都高,你还做师父,你想给你爹当祖宗?”
天师老头一阵无语……
这什么乱如麻的辈分?
画五比他爹辈分高,他爹是画五爷爷的师父,那画五竟又成了她爷爷的祖宗?
……
还好画五没当真。
最后大家只当一场闹剧,画五还是天宫的小公主画五。
接下来大家都想收拾着回天宫,有了老天师坐镇,也不怕那向时风再打回去。
时光阵被画五收起来,准备回了天宫继续加紧修炼,毕竟这一次打退向时风的是连木,不是她,而亲眼见了他们的对决,她深知自己还需要变更强。
至于雪原的迷阵,倒也被老头收了。
他爹来的时候看到一大批冲着灵气来的散仙,他自然愿意让那些人得偿所愿的。
如今,他们也算是仙族的中坚了。
至于已经不存在的灵气,也好解决,乾坤壶一倾倒,雪山立时出现一弯灵泉。
灵气凝化的泉,又掺了雪潭水,往后能演化成什么宝泉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