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四)

    雀儿有些被唬住,又觉得跟了萧美人许久,怎么也不能落下面子来。
    眼珠子一转,雀儿把沈蓁的护身符捏在手里,冲其他婢女们道:“我们走。”
    沈蓁哪里能让她们走?她追着带着一堆婢女的雀儿到殿外,雀儿一溜烟躲到婢女们身后,探出半个头,冲沈蓁道:“沈宝林,你追着我做什么,想通把萧美人的项链还回来了?”
    沈蓁忍不住道:“你血口喷人!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雀儿见她急,有些得意,继续说道:“你拿了萧美人的项链,现下用一个小小的护身符来赔,你也不亏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了萧美人的项链?”沈蓁捏紧了拳头,心中已然在想要是直接上手去抢,把握有几成。
    雀儿并未正面回应她,语调拉长:“拿了就是拿了,你又怎么证明你没拿?”
    沈蓁也不顾身边只有红叶一人,要是抢起来定然是抢不过的。
    只是现在不抢,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一样物件就再也难拿回来了。
    雀儿似是没有想到沈蓁会突然冲过来,下意识让了步,但落脚没有站稳,差点便自己将自己绊倒。
    她此刻也有些恼,攥紧了手中护身符,冲沈蓁道:“我就不给你,你还能怎么样!”
    沈蓁咬了咬牙,再度想冲上去,被几个婢女拦下,瞪着眼睛看着雀儿。
    雀儿转了身,将沈蓁的宝贝护身符当成个玩具一般抛向空中,又随意接住。
    “你想要,你想要自己过来拿呀。”雀儿边说边走,沈蓁被一帮宫女堵住,看着雀儿把护身符递给一个身形略高壮的宫女,又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便铆足了劲,把沈蓁的护身符扔出了和秀宫的墙外。
    和秀宫外头绿植不算茂密,但偏生她们路过的一块,外头是一大片丛草树木掩映的道路,这下沈蓁的护身符可是真的难找。
    沈蓁一句话也没同雀儿讲,眼里硬生生被逼出了水雾,又强撑着不在雀儿面前落下泪来。
    努力挣开那些宫女,沈蓁快步向宫外走去,小小的身板叫人看了有些心疼。
    雀儿得意洋洋地抱着手臂,丝毫没有歉意,反而觉得替萧美人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红叶,你留下,”雀儿在后头喊道。
    红叶本跟着沈蓁往外走,冷不丁被她这么一叫,一阵恶寒,带着厌恶的目光转头:“为什么?”
    雀儿脸上挂着笑:“萧美人叫的,今日她去给皇后娘娘送些东西,需要的人手多。你不是和秀宫的人吗,那自然可以不去的。”
    沈蓁知晓她借着萧美人的名义故意为难自己,也不想牵扯了红叶,带着鼻音小声对红叶说道:“你去罢,我自己去找。那是母亲替我求的平安符,我一定要找到。”
    红叶也不想她为难,点点头:“我找个机会溜回来。”
    沈蓁在草丛里找了大半天,除了一片片绿叶,一地青草,一点红色的影子都没看见。
    她越想越委屈,眼里的水雾又有卷土重来的意思,她有些后悔入宫,除了遇见清雁姐姐,当真是没什么好事。
    沈蓁有些沮丧,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打在她的脸上,她靠着墙蹲下身子,把脸埋进双手里。
    正难受发呆的时候,一道好听又有些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沈蓁抬头,那护身符正稳稳地躺在男子手中,她一遍欣喜接过,一边真诚道谢:“是的是的,多谢公子……”
    猛一抬头,她撞进了一双深邃眼眸之中。
    “文画师……?”
    那人俯下身子,遮住大半阳光,却好似比阳光还要迷人。
    他依旧初见时分的模样——温雅月白色长袍,黑发束成髻,腰间白玉随着动作晃动。
    他一双笑眼仿佛含情,又好像是沈蓁花了眼,她突然想起为什么觉得面前的男子有些熟悉,因为他的眼睛,让沈蓁一瞬间想到了来皇城路途中的秦恒秦公子。
    不容沈蓁多想,“文画师”便开口:“亏你还记得我。”
    沈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边将护身符塞进衣裳里边四处望了望,小声问他:“你这次没同皇上一起来吧?”
    “文画师”轻笑:“没有,皇上托我去取些东西,恰巧路过。”
    沈蓁松了口气。
    “文画师”双手提起长衫,也同沈蓁一起蹲在和秀宫旁:“你住在和秀宫?”
    沈蓁点点头。
    他又道:“你看起来心情不好,是不是被欺负、哭鼻子了?”
    沈蓁觉得他是个好人,又是皇上身边的人,但也不想同他多说,只瞥他一眼,有些心虚地摇摇头。
    她不晓得,自己这副模样在男子的眼里分外天真可爱,是十三四岁的少女特有的灵动。
    沈蓁见他嘴角噙着笑意,一副不信的模样,又托起下巴,撇撇嘴:“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文画师”被她哀怨的模样逗笑,忍住想要将她乱糟糟的头发梳理整齐的念头,开口道:“你又怎么知道没有用?”
    沈蓁撇头看他,半真半假道:“你难不成还能叫皇上过来打她们?”
    “文画师”作沉思状,半晌回应道:“我回去同皇上说说。”
    沈蓁怕他不是玩笑话,赶忙制止:“我乱说的,你可莫要当真!”
    “文画师”看她万分抗拒的模样,不解:“你就这么怕皇上,不想同他见面?”
    “也不是,”沈蓁挠挠头,“又好像是。”
    她不打算和他继续这个话题,想起他要帮皇上取东西,于是催促道:“你不怕皇上等急了,同你生气?”
    “文画师”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举手投足仿佛画中人物:“这就赶我走了。那好罢,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沈蓁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两人之间有过初遇时令人心悸的误会,但后来好歹面前这人帮了自己两次,沈蓁也跟着他起身,叫住他:“文画师……谢谢你。还有上次也是,谢谢你的药,效果很好。”
    她两颊飞上了两坨红霞,娇憨模样看得人心动。本是代表低位分的绿色衣裙衬得人白皙娇小,男子有一时的恍惚。
    他那一刻仿佛看见了一位旧人——他亏欠着、不敢面对的旧人。
    记忆中十三四岁的绿衣少女,羞涩又有些恼地望向他,眸子里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她说:“阿铮,你快走罢!”又低着头,脸红着说:“阿铮,谢谢你。”
    沈蓁看他愣神模样,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他垂下眸子,面容英挺,叫人看不清在想什么。
    沈蓁觉得他像是突然变了个人,让人有了很多的距离感。
    他回了神,看了沈蓁两眼,而后很自然地一把抓住沈蓁细嫩的手腕,冲她露出一个笑来:“带你去个地方,保管你开心。”
    面前看起来二十好几的“文画师”露出了少年人才会有的灿烂笑容,拉着她的手腕,在春日的宫中小道上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