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一定会来

    萧元胤其实也正处于极度得震骇之中。
    关于大宣这位女国君,南州民间有许多传闻,可谓两极分化。
    有人说她专欲好战倒行逆施,有人说她心术狡鸷寡恩寡德;也有人说她励精图治任贤革新、明治善理勤政爱民……
    这竟真得是他那个五弟妇?
    萧琥死死盯着他,目光极为可怖,面皮也逐渐发紫。
    忽而仰首哈哈大笑:“姜女,姜女,好个姜女啊!”
    胸腔震动,又引得一连串的巨咳。
    萧元胤见状欲要扶他躺下,被萧琥一把推开,“拿笔来。”
    数月前就闻知南州再次改天换日的消息,史家第三任国君禅位给了自己的后妃,简直亘古奇闻。
    却也没有过多留意。北凉的事、崇州的事、朝堂的事,每一样暂时都比万里之外的南州更值得关注。
    过去一年多,萧琥也并不曾刻意探听五子萧元度的消息。
    心里有气是真,对他也确是失望透顶。更恐强留他下来总有一日他说的那些话会成真,毕竟对这个儿子的秉性萧琥自认有足够地了解。
    想着让他冷静冷静也好,也是认定了他要么去南地找寻姜女要么去九牢山——他以为他做的那点事当真瞒得过他老子?
    然而他并不在九牢山中,也不在南地,似是人间蒸发了。
    再联想到南州的那桩奇闻,大宣的女国君好似姓姜……
    大宣派兵攻沧州,主帅名邬钊……
    邬钊,邬钊。
    萧琥捶着床榻又是一阵大笑。
    笑罢,双目陡沉:“悔没有杀姜女于北地!”
    孤月凌日,一切正如郑敬所预言。
    萧琥是既庆幸又悔恨。
    庆幸当初的决定,不然姜女若是留在萧家,那改的将是萧家的天换的也是萧家的日。
    可他终究是大意了,放走了一个祸患。
    他以为,一个小小女子,能翻起甚么风浪?结果她掀起的是滔天巨浪,还把他最神勇惯战的儿子给勾走了。
    那个逆子为了她不惜自逐家门,甚至弃了萧姓……
    “他不肯为萧家打天下,倒肯为了一个女人——”
    老五若在,阻北凉、进京陵,萧家的损失不会如此大,进程会更快。沧州也不会丢,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把扈家也给拿下。
    可他偏偏……若是他自己立业倒也罢了,王位上坐的却是姜女!
    他二人现在甚至都算不得正经夫妻。
    据探回的消息,南州民间到处都流传着国君与彻侯的风流韵事,谁都知道彻侯邬钊是国君的入幕之宾……
    萧琥越想越恨怒不已。
    事实证明,他当初的担忧全都是有道理的。
    姜女城府深阻,分明是在利用老五为自己的野心铺路!
    她控老五于鼓掌之间,想让老五为她所用有的是手段。
    然狡兔死、走狗烹,自古皆然之理,老五将来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搁笔,吩咐萧元胤:“立即派人马赶赴江州,把柏夫人给我请来。”
    “今年三月裴守谦便辞官携家人离开了江州。京陵姜氏一族也对外宣称姜六娘姜七娘早已亡故。”
    萧元胤停了下,道:“父亲,没有柏夫人,单凭姜族威胁不了姜六娘,此关口也不宜动京陵高门……”
    萧琥一口郁气堵在心头。恨至极处,怒火攻心,弯腰撑案,蓦地吐出一口黑血。
    “父亲!!”
    医官进进出出,一直到掌灯时分萧琥才转醒。
    “你,去,”萧琥比之先前又衰竭了许多,连发怒的余力也没了。他躺在榻上,望着承尘,断断续续道,“派人,去沧州,带我手书,给、给那逆子——”
    萧元胤迟疑。
    当年五弟妇葬身漳江的消息传来五弟如何发疯的,之后几年又是个什么状况,他仍历历在目。
    而今五弟妇尚在人世,五弟也找到了她,萧元胤不认为五弟还会因为父亲的一封书信回来。
    然看着已露油尽灯枯之相的父亲,只好把劝阻的话尽数咽下。
    正打算依言而行,萧琥叫住他,看了眼曹管事。
    曹管事会意,很快去而复返,把巴掌大的紫檀锦匣连同萧琥的脉案一并递给萧元胤:“这是主公的脉案,这是邬夫人的遗物,主公随时带在身侧……”
    萧元胤缓缓伸手接过。
    以情动之的下一步,该就是以间离之了罢?
    再下一步又是什么。
    “父亲。”片刻后他抬眼,“若五弟最终决定永留南州,为大宣效命——”
    室内死一般的静。
    “萧家基业,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喘息声粗且重,一字一顿。
    萧琥偏过头看着长子,又像是透过长子看着另一个儿子,蓬头散发,却难掩满面肃杀之气:“没有人!”
    萧元胤的心沉下去,沉到看不见的地方。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他想。
    大业为重。
    不管是五弟,还是他,甚至是父亲自己……都要为此让步。
    大业面前,没有不可牺牲者。
    萧彰看完京陵来信,锁着眉头进了樊琼枝的院子。
    还未入院就听到一阵悦耳的琴音。
    进得门来,抚掌赞道:“琴技又精进了。”
    琴声戛然而止,樊琼枝眼帘低垂,螓首轻摇,却什么也没说。
    不疾不徐起身,为他斟了盏茶奉上。
    萧彰接过茶盏搁置一旁,揽她入怀,“夫人可有再为难你?”
    樊琼枝笑了笑:“女君宽和,哪里会为难妾。”
    何氏有副好性情,然再好的性情,看着曾举案齐眉的夫主移情变意,一心扑在一个姬妾身上,也难做到无动于衷。
    不过在樊琼枝当着何氏的面喝下那碗绝子汤后,所有为难与较劲便都停止了,她的耳根也清静了。
    “夫主有心事?”
    “就知瞒不过你。”萧彰把信中的事与她说了。
    曾经的五堂嫂变成了一国之君,萧彰到现在也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记忆里逐渐模糊的身影很难和那个传闻中的人对上号。
    低头看怀里人,她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怔神,但是这样的她和他记忆里的人更像了。
    萧彰吁出一口气,他还是喜欢这个样子的五堂嫂……
    语气又高兴起来:“伯父他撑不多久了——”
    樊琼枝根本没在听他说些什么。
    大成亡了。
    不是烽烟四起,没有群雄鼎峙,也不是那个大越四王子……
    是姜六娘。
    她没死,她真地去了南州,还灭了大成,成了南州的君主……
    樊琼枝的脸上倏然绽出一个大大的笑。
    萧彰停下。
    少见她这般,不禁纳罕:“笑甚?”
    对上他的目光,樊琼枝笑意加深。
    抬手抚上他的脸,呢喃般轻语:“妾是替夫主高兴啊。萧琥一死,萧家必有一场动荡,乱起之日便是易主之时。不仅萧家,这天下也早晚都是夫主的。”
    这话萧彰听了虽则高兴,想起与父亲在书房的谈话,还是摇了摇头:“萧元胤也不是易与之辈,可能还要继续忍耐上许久,不过时机总会来的。”
    樊琼枝偏靠在他肩头,透过大开的南窗遥望着蓝天之上薄薄的几缕云,心也和那天那云一样明亮轻盈。
    是啊,时机总会来的。
    但机运绝对不会是萧家的。
    再等等罢,再等等……
    她等着那一天。
    她相信,那一天一定会来。
    设定中给樊琼枝的结局是:放下了,释然了,也终于弹出了最纯粹动人的琴音,然后在大宣兵进京陵的那天,抱琴乘舟而逝,无人知其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