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司去年亏空的厉害？”楚舒面带疑惑，轻声问道：“既是亏空，知县没有察觉吗？”
如果说两京城内是豪华大都市，那么两京附近的州府就是郊区，除开以上的地方州县那都是穷乡僻壤。公安县天高皇帝远，加上现在仁宗朝，除了西夏边事，整个大宋无大事，这些小事那肯定也就不会有人过多在意。
公安县衙司内现任知县是皇祐元年的进士（公元1049年），据闻考中进士都有三十好几了，三十老明经，四十老进士；说的便是读书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情况。
“李知县当知晓，但不会轻易去触动王押司的决定。”楚父因经年与他们打交道，所以大概情况也是比他要清楚，所以继续说道：”况且这件事情对他也并无坏处。“
衙司亏空，他亦是有连带责任。
楚舒听了父亲的话，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脑子里开始思考这些事情的脉络；就在此时，管家走进厅中。
先是对着楚父弯腰行礼，然后对着楚舒行礼，最后开口说道：”大郎，王押司遣了人过来.....“
管家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声音从厅外传来：”老汉不请自来，还望大郎不计较则个。”进来的人小头、八字眉、三角眼；嘴巴有点歪，左脸颊时不时的会抽搐几下。
楚舒心里想着，这人看着模样，应该就是王押司的走狗，因为一说话嘴巴会歪，脸还会抽搐抖动。所以都给他起了个诨名‘张嘴歪“。
无事不登三宝殿。
张嘴歪不请自来，厅堂里的气氛顿时便冷了下来。楚舒知道，这人与楚家算得上是死对头，加上刚才父亲说的县衙亏空，他这时候贸然到访，总不会是有好事的。
其实楚舒心中也感觉着有些不对劲，自己昏迷不醒卧床的时候，这张嘴歪就来了家里耀武扬威一番，但自从自己醒来以后；这张嘴歪便偃旗息鼓了半月多。
现在突然蹦出来，是有这要置楚家于死地的把握？
倒不是担心他能弄出大动静出来，这江陵府天高皇帝远，担心的就是他做些阴私腌臜的勾当。
既然是身为士子，且师从王安石，楚舒可是不会把区区一个县衙吏员的走狗放在眼里，于是楚舒便安安稳稳的地坐着，并未起身，看着张嘴歪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虽然是恶客登门，但主人家也需要以礼相待。
楚父站起身离开桌子，拱手迎了上去，笑着说道：“既然到访自然是客；只是这仆和家中大哥已经过早完许久，多有不周，这就先坐下说话。”说着便让管家再搬椅子过来，然后吩咐管家尽快做一份吃食送来。
“不劳大郎麻烦，老汉说句话就走咧。”张嘴歪咪咪笑着说道，“老汉今天得了押司的话过来，一来呢，是恭喜大郎你家的大哥身体康复。二来呢，也是有正经要事要跟你说一声。押司刚接到县里下发的公文，最近衙司的衙前军、散从人员很是不足，要分摊到县里安排人手。”
他说着顿了顿，也不客气的端了杯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摇着头啧啧两声；继续说道：”你们家要摊上四员，衙前军两员，散从两员。“
张嘴歪把话说完，整个厅堂静了下来，就像是按住暂停键一般，一切动作都被停止。
”四员.....?“楚父声音喑哑晦涩。
衙前军，就是在衙门中奔走的吏员差役。
衙前始承唐代，宋朝开始成为负担最重的差役。职掌官物押运和供应，负赔偿失误和短缺等责任，承役者往往赔累破产。仁宗初期，有派里正轮充的“里正衙前”，这属于高级一点的，算是好差事；募充的“长名衙前”同样也是，他们长期把持吏职，能借着官威上下其手，是人人抢着干的好活计。
但是富户承充的“乡户衙前”则是不然。这是专门针对富族商贾之家的苦役，也是收割韭菜的用意，凡是分摊上的富户，运气差的家破人亡，运气好点的也要损失泰半的家财去。
衙门里庶务繁芜，有些事都是耗费大量的金钱物力人力，因此大家都是想着法子转嫁到衙前、散从身上，押运让衙前去做，看管库房让散从去做，只要中间有个亏空或是损耗，就要依据名录条列来赔原。
那还算是比较轻的，其次衙前、散则是成为衙门里贪官污吏敲诈讹钱的对象，若是明事理晓得缓急轻重，只管你老老实实的献上银钱，便能得个长名衙前。
但要是你不知趣，少给了银两，那各方面的杂事，累事，甚至丢了性命的事也都给盖到你头上去。
衙前役、散从差役一年任期；从年初当到年尾，由衙门临时发文摊派。
现今年节刚过，正事新年年初，加之原本是郡县之费摊派到楚家，这会子没头没脑的，又摊上这等破家的苦，其中必有门道，说不准就是王押司做的手脚。
楚父想得明白，概是上次自己拒绝了他提的应缴钱粮的数额，怒气横生，一拍桌案，吼道：“张嘴歪，你是想破门灭我楚家？这等绝户的腌臜手段，也亏得你想得出；你怕是上世作的孽，这世让你不成人样来还！挣了命破了家仆也有力气拖下几个下去。”
“楚大郎，则个老汉这可真是被冤枉了。”张嘴歪说完还配合着脸面上苦笑摇头，仿佛真是被人误会一般；只是本就丑陋的脸，这样一下着实有些狰狞的瘆人；“这几年，衙前差役你楚家可一次都没分摊轮到，这光景也是该到你家咧。本来衙司里面年节后就要提人的，还是老汉看着你们家亡了人，加上后面你家里大哥病着，实在可怜见，在押司面前帮你分说了一番，缓你些时日。”
明杨慎《艺林伐山·衙前散从》：“宋代役夫之名，有衙前、散从。衙前，今之内班门子也。散从，今之外班皁隶也。”参阅《文献通考·职役一》
则个：则个源自宋元时期，语气助词，用法略表示委婉或商量、祈使、解释等语气。与现代汉语中“一下”语义接近；既能表达出陈述、疑问、祈使、感叹的意思，也能细腻地表现出决断、疑惑、惊愕、嘲讽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