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三 初醒

    明明都已经到思岚国跟前了,也不知道他们四人在争执什么。
    “反正都能到啊,随便走哪一条路都可以啊。你说是吧,莳兰?”雀鸣有气无力的坐在峡谷阴凉处扇扇手。
    她说完之后回过头看着莳兰。莳兰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的点了点头。
    算了,莳兰总是这样。好像在她心里,不管她的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雀鸣对于她的无条件顺从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是雀鸣看了一眼那边还在争吵的坠茵四人,又环顾了四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还是赶紧走吧。她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夫君。”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手挡了一部分刺眼的阳光,眯着眼往那边唤了一声。
    可太阳过于嘈杂,沈谧没有离她,她也听不清他们还在争吵什么。
    “坠茵!”雀鸣提高了音量,又朝争执不休的人喊了一声。
    依旧没有回应。
    雀鸣突然有些慌了。她猛地回过头,下意识的想找莳兰跟自己一起。
    但是莳兰不见了。就那样突然的,消失在了自己的身后。
    “沈谧!”雀鸣大喊着跑出背光的阴凉,想去把沈谧从无畏的争吵里拉出来。但就在她冲进烈日下的那一刻,原本皮肤上应该有的灼热感丝毫没有感觉。而四个争执不休的人,如同火后灰烬般,随着沙尘一起消失在风中。
    雀鸣奔跑的脚步戛然而止,突然失去了目标的她,像失了帆的船,瞬间陷入了迷茫。她木木的停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沈谧呢?坠茵呢?雀鸣不敢相信,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她满腹疑惑,又一次在原地环顾了一圈。眨眼之间,周围的景色开始变换。
    地上的小石子都开始无一例外的抖动,高高的峡谷开始往中间并拢,霎间地动山摇。两边的落石不断滚下,掀起层层呛鼻的灰尘巨浪。
    眼看着方才四个人争论过的分岔路已经被巨石填满,雀鸣顾不得那么多,转了身就往峡谷入口的地方跑。
    轰隆的巨响的耳边不断响起,一阵一阵的冲击她的耳膜。眼前的路也越来越狭窄,但头顶的艳阳却没给她带来丝毫的炽热。
    可能是因为自己跑得太卖力了才感觉不到吧。她心里想。
    转而又很快的想要锤自己一顿。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不痛不痒的小事。
    雀鸣感觉很累。明明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去奔跑了,怎么腿还是如同灌了一样的沉重,仿佛每每迈出的一个步子都踩进了深深的泥潭里。
    她的手已经能触到两边靠过来的峡谷壁。坚硬的石头混合着粗糙的结块泥土,将雀鸣匆忙掠过的手掌划伤,留下血迹。
    最后一步。
    她左右两脚踏着身边移动的峡谷,将自己置于一定的高度。纵身一跃,却还是没能逃离突如其来的灾难。
    就在雀鸣以为自己已经命丧黄泉的时候,她再次睁开了眼。
    原来方才是梦?怪不得手掌即使被划破也没有以往的痛感。她低下头,看了看右手。
    可为什么,被划破的伤口没有消失呢?看着清晰的痕迹,她有一种意外的熟悉感。
    可能曾经将这里伤过吧。反正她东一处西一处的疤痕太多了,就连她自己也数不清记不清了。
    雀鸣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腿,刚想要站起来,却意外的发现脚下的泥土上盘根错节着一条条粗壮的树根。
    她摸了摸潮湿的地面,猛地抬起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坐在一片迷蒙山雾中。
    高耸的树带着看不清树冠,让雀鸣一眼望不到天。低矮的灌木看似娇小,实则相互勾结,布满尖锐的刺。
    她赤脚站起来,打量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这场梦,她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但这次,雀鸣前所未有的真实,可心中却也前所未有的不慌张。
    雀鸣没有再拼命奔跑。她闭上眼,跟着自己的直觉随意的选择了一个方向。而后睁开了眼,毫不犹豫的往前走。
    所到之处,不再是荆棘丛生。有依偎着干枯灌木而重新开放的牵牛花,让人都看不出那丛紫粉花儿的原生竟是枯木。往前走两步,还有含苞待放的牡丹花。苍翠的绿叶在山雾的笼罩下,显得更加娇嫩欲滴。
    忽然雀鸣感到好似雨水滴一般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鼻尖。
    余光看去,她惊讶于那颗小小的金黄花瓣,居然有着极其吸引人的香气。简直快要将人的心魄都给那香气吸去。好似有了这花人就能得道成仙一般。
    虽是个嘲讽自己的笑话,却到底是雀鸣心底的安抚。
    方才逃命时的慌张以及得知自己深陷梦境时的惊讶,都在此时烟消云散了。
    以前的自己背负着太多想法。要提爹爹报仇,要照顾好娘亲,要感恩舅舅和哥哥姐姐们,要做好沈谧妻子的职责太多太多的负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些情感,放在经历了大风大浪后的如今似乎都淡了很多。
    雀鸣也不知道是自己被磨得铁石心肠了,还是说自己终于能够静下来,把一切要做好的事一件一件的捋清楚了。
    一路走去,各种各样的花争相开放,谁也不输谁的样子像极了那些有着三两孩童的人家,每个孩子都竭尽全力的表现着自己,想得到父母的肯定。
    甚至让她一时间都有些糊涂,此时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时节了。
    每路过一处花,雀鸣都不自觉的为她们起好名字。
    “你叫卿月,你叫锦雁,你叫绯妤”她这里指一下,那边勾一勾,全然将梦境当成自己真实的舞台。
    雀鸣口中不断地跳出名字,然而唤出声的时刻却如同是叫她们本来的名字一样。百十来种花,名字都无一例外的吻合着她们的外貌。
    每朵花都带着灵性。她们也在拥有了自己的名字之后绽放得更加卖力了。
    踏着轻快步伐的雀鸣突然僵住了脸上的笑容,停下了脚步。
    几颗树后,清清楚楚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木屋院子。
    有一座二层的木房子,上面铺着厚厚的稻草,压着一些石块。右侧的长梯上缠绕着结了闪光珍珠的花藤蔓。院里一小片翻过的稀松泥土,细长的枝条上面挂着黄花,下面竹编栅栏里面隐约透着火红的辣椒。
    一阵熟悉涌上心头。
    爹爹是个无辣不欢的人,不论吃什么菜都会放一些红红的小辣椒。所以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娘亲就会自己种一片辣椒。每每爹爹回府时,第一件事就是去摘一些新鲜的辣椒,让小厨炒些肉片。
    平日里想吃的时候,也不必去集市上买,只用走到院里,动动手。不过半刻就能吃上娘亲种的红辣椒。
    “璐儿,吃饭了。”
    雀鸣正望着那片小小的田地出神,却听见娘亲熟悉的声音。
    一时间鼻酸,世界都变得模糊。她含着泪水抬起头,看见娘亲将一盘辣椒肉片端上了院子里摆好的桌上,爹爹紧随其后的端上来一盆槐花鸡蛋。
    她抬头望了望自己正扶着的那棵树。一大串一大串洁白的槐花正随风荡着,零碎的槐花洋洋洒洒的扑向大地。
    “璐儿?”娘亲又唤了一声。
    雀鸣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想要从林中走出来。可她才走两步,便见屋中跳出一双小辫子。
    “娘亲我来啦!”小女孩儿动作麻利且熟练的爬上了长板凳。
    雀鸣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幼时的自己。她不自觉的又向后退了一步。
    “今天吃什么呀?”小小的边璐茗伸着脖子,探着看着桌上的饭菜,“娘亲昨日说今天给我做槐花饭。”
    “有有有。”娘亲将一只蒸屉放上桌,包着布揭开盖。
    热气腾腾混着槐花独有的香气扑入鼻腔,小边璐茗“哇”一声惊叹,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口。
    “说要吃什么你都记得住,”爹爹端起她的碗,嘴上压着嗓音厉声说着,手里却给她添了一大勺槐花饭,“爹爹让你练的剑法你倒是一点也记不住。”
    “璐儿能记住!”她说着塞了一大勺的槐花饭进嘴里,而后又取木勺为短剑,在空中胡画着圈“先这样,再这样,然后这样!”
    “行了行了,好好吃饭。”爹爹摁住跪在长凳上毫不安分的小璐茗,将给娘亲盛的饭放在她面前。
    “瑾儿最近辛苦了,多吃些。”爹爹对娘亲始终都是那样的温柔。
    娘亲挽了挽耳边的碎发,笑着说“哪有什么辛不辛苦,这本就是家的味道。”
    家的味道。
    “娘亲!那边有个姐姐!”小璐茗突然大声喊着。
    雀鸣连忙蹲在草丛中,屏息凝神,不敢出一点声音。
    看着爹爹和娘亲的她早已泣不成声,想来是因为如此才会惊动了小璐茗。
    “奇怪,我为什么要躲?”雀鸣突然反应过来。
    她站起了身,壮着胆子朝他们走去。
    眼看着娘亲和爹爹都向她望了一眼,却低下头说“看错了吧,哪里有人啊。好好吃饭,不要东张西望。”
    雀鸣停下了脚步。原来能看见自己的,也只有自己。
    “真的有人呀!”小璐茗指着就站在跟前的雀鸣,歪着头想要解释。
    爹爹和娘亲还是看不见雀鸣,雀鸣也不再挣扎。
    她抱了抱爹爹,又抱了抱娘亲,虽然他们都感觉不到,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这本就是梦境。雀鸣心里比谁都清楚。
    “好好的,听爹娘的话。”雀鸣摸了摸小璐茗的头,而后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院子,冲进了方才站过的林子,顺着花路往回跑。
    这次夺眶而出的泪水没有沿着脸颊从下巴砸向地面。它们都随着雀鸣奔跑的步伐肆无忌惮的向后飘洒。从梦境,回到梦境。
    雀鸣迈着快要抬不动的腿只顾往前跑。手上身上都是血,有干枯的暗红,也有粘稠的鲜红。没有穿鞋的脚被石子砂砾划破,路过的荆棘丛也不忘给她小腿上留下刺。她没有时间去将刺拔下。嗓子像是快要冒起青烟,眼前忽明忽暗,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上气。
    这里到处是树,她也无暇顾及是什么树,也感觉不到现在是什么时辰。除了树林和灌木草丛,什么也没有,周遭都是白茫茫一片。
    快要跑断气,她终于冲出山林。从泥土石子中跳出,踩在了咯吱咯吱的木板上。
    这是一个小小的渡口。渡口很小。只有一张小舟的大小,铺着一条条木板。
    “月影羡人间,化少女来探。深山渡口旁,酒落水雾边。清风拂水面,小舟泛思念。伶人歌声转,余音青山连。夏荷绽心间,蜻蜓点池边。烈火烧,凤凰傲,鸣声破云过。启星明月,春酲宫阙。深山渡口,消于世间。”
    不知为何,再一次来到这个渡口时,对着幽深潭水,竟自然而然地念出这些诗句。哪怕她正蹲在岸边喘着粗气。
    雀鸣跑得飞快,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回头。她知道,这个世界不属于她。
    爹爹和娘亲已经离世很久了。如若这个世界是真的,爹爹和娘亲也应该是属于那个小小的自己的。
    忽然间,远处出现一只褐色小船。船头站着一白衣男子,正摇着长长的桨向她晃来。
    雀鸣缓缓站起了身,不敢相信那人竟是沈谧。
    在目瞪口呆中,小船摇到了她面前。沈谧放下了桨,踏上了那个小小的渡口。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向她伸出怀抱“回家了。”
    “回家了,鸣儿。”
    雀鸣睁开眼,是沈谧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他通身火红,耀眼得夺目。
    她抬眼望了望四周。台下宾客满座,台上灯火通明。
    这是坠茵的婚礼。
    雀鸣熟悉的婚乐终,随后思岚国独有的弦乐丝乐交替响起。众人的目光都挪到的红毯的那一端。
    坠茵身着雪白的长裙,头上罩着一层糯糯的白纱,手捧着芬芳的花朵。身旁是思岚国世子正装的归藏。
    阿墨叼着花篮走在前面,雀鸣看着坠茵向自己走来。
    她早已记不得中间都说了什么冗杂的话,只是深深的沉浸在了坠茵的美中。
    将雀鸣再一次唤回到现实的,是沈谧的声音。
    他说“鸣儿,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吗?”
    雀鸣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一踮脚,闭眼吻了上去。
    在人们的欢呼声祝福声中,雀鸣小声的在沈谧耳边回了一句。
    “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