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任务

    自古残月,最是看尽离别。
    依然仰头望向东南方的夜空,残月就好像被弥天的黑暗浸染过,看上去明暗交错,如沾血的剑刃般斑驳。
    身后的院落里,无声无息,了无生机。楚轲牵着两匹马停在台阶下,将一个木匣拴在自己的马上。
    “依然,走吧。”
    目光收回,依然跨上马,两人连夜赶往河东郡,颠簸在马背上的依然回想着白天路上发生的事。
    江宧和楚轲出发后,依然安静地在孤鸿阁待了三个时辰,晡时过后才动身。离开孤鸿阁,出了河内郡,便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一路策马不予理会,直到距离弘农郡不到十里。
    刚拐过一个山头,依然贴着山脚走,借着地形优势,趁他看不到前路的情况下突然调转马头往回奔去,果然看到略显吃惊的楼相歌。
    “你又想干什么?”依然停住马,微敛双蛾。
    “跟着你去看看,孤鸿阁又想干什么。”
    这次的行动甚是保密,他怎么会知道?依然正在疑惑,看了眼马背上的楼相歌,褒衣博带,玉柄长剑,倒也并不像是提前得知消息专程等候在此的。
    “我没时间跟你耽误工夫。”依然拉紧了缰绳,却并未急着转身,她看见楼相歌抽出长剑飞身扑来。
    飞镖从依然袖中甩出时,楼相歌显然没有防备,急忙一个旋身却躲闪不及,左肩和左腿各中了一击。
    霎时跌落在地,楼相歌持剑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立即将两个带衣镖拔下,随后却感到窒息,一阵晕眩袭来便倒在地上。
    被颠簸得醒了过来的楼相歌睁开眼看到下方的土地慢慢向后退去,仰起头来感到脖子一阵酸痛,才发现自己被绑住置于马背上。
    前面的依然骑着马,手在背后握住缰绳,牵着驮着楼相歌的马不急不缓地走着。
    “你干什么?”楼相歌仰起头微弱地问道,此时他感到喉部肿胀麻木。
    “那镖上沾的是滴水观音的汁液,我已经给你服了解药,死不了。”
    “我问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楼相歌低沉的语气显然是心中已十分恼怒。
    依然加快了速度,丢下一句“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没资格问。”
    等到了弘农郡,天色已晚,依然将他丢到城外一个废弃的茅草屋里,走之前警告他不要乱喊乱叫“你的身上绑着绳子,我系的是活扣,等你的体力恢复到可以打开了,那时候我也已经完成任务,所以不要白费力气,试图喊人救你,在这里能招来的人未必比我好到哪去。”
    “且慢,”依然跨出门之前,楼相歌喊住了她“为什么放过我?”
    依然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杀人只是我的任务,不是我的嗜好。”
    茅屋角落里的楼相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渐渐深沉、眉头下压。
    “依然,”一旁的楚轲喊道“在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依然回过神来,环视了一下四周,一直跟在楚轲后面跑,没有注意此时走到了哪里。
    “我看你落下好长一段,咱们快点吧,最好赶在晌午送到。”
    “嗯。”依然轻声答应着,加了一鞭。
    此时,河东郡的窦家老宅,厅堂里灯火未歇,供奉灵牌的木柜上,两只蜡烛被门外刮进的风吹得摇曳不止,蜡泪顺着流到柜子上,一个人影靠近,将快要燃尽的蜡烛换掉。
    山外鹤唳远,屋前梧叶脆。
    茅屋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凉风和月光一起挤进房内,来人借着月光看见桌旁歪靠着的人,青丝遮住了他面颊的轮廓,只见得挺立的鼻尖。
    猛然的睁眼让月光躲闪不及,似被吸进眼中,溶溶光亮入眸。楼相歌直起身子,颈上传来的酸痛使他微蹙了眉,看向来人。
    “这位公子,看您身上绑着绳子,难道是被歹人劫持至此?”那人的声音如林籁泉韵,还四下看了屋内窗外,“可我并未看到有人在附近啊。”
    楼相歌在她说话时已解开了绳子,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拾起地上的长剑,对她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深夜在外?”
    “我在赶路啊,看见这里有间茅草屋,就想着进来借宿一宿……”看着楼相歌走出屋外,她追了两步问道“你要走吗,那屋子就留给我了。”
    隐约听得他一声应允,人已经走远了。
    楚轲和依然赶到窦家老宅的时候刚过巳时,下人带着他们进了大门绕过影壁,便看见一个穿了孝服的男子从堂前的台阶上走下。
    难道此人会是孤鸿?依然并不觉得,一直操控着孤鸿阁的人,会是这般普通,但他眉间的戾气,却在他身边的人接过楚轲手中的木匣时腾起。
    看了眼木匣内的头颅,那人便向他们示意可以离去。
    “楚大哥,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就到。”走出大门后,依然一脸倦容,对楚轲说道。
    “也好,你自己小心。”看着她转身牵着马慢慢走去,楚轲也跃上马背离开了。
    院里的一行人披麻戴孝走向老宅西边的山坡,依然将马拴在附近的林中,远远跟了去。
    在一座墓前,那为首的男子命人打扫了一番,将半人多高的杂草除尽,接着擦拭墓碑添了新土,摆上香炉奠了酒,几番跪拜之后,又让身旁的人将木匣打开放置于墓前。
    “爹,今日的祭品就是这颗人头,孩儿不孝,无法赶在韩纡死前取了他的狗头,那就用他儿子的这颗告慰您的在天之灵。”这几句话低沉而透着仇恨,隐约可闻。
    看着他们掘好土将韩启的人头埋在墓旁,又是几番叩拜之后便离开了,待一行人下了山,依然拨下挂在杂草上的裙摆,走上前去,她要看看这座墓碑上到底写着谁的名字。
    显考窦公勋府君墓。
    墓中所葬之人竟是当今皇后的生父窦勋,在先皇永平年间因罪被诛。那刚才的祭拜之人,必是如今宠贵日盛的窦氏兄弟之一,只不知是窦宪还是窦笃,若在这二人其中,依然不得不承认,他确有作为孤鸿的资格。
    牵马出了林子,走上一条蜿蜒的土路,依然还在思忖着韩启与窦勋的恩怨,正要踩上马镫,就听见身后传来剑出鞘的声音。
    顺势翻过马背,落地在另一侧,依然隔着马看见来者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快速拔出腰间长剑挡开再次刺过来的剑,依然愤然跃过马背与她厮打起来。眼看着依然占了上风,已将那人的左臂刺伤,这时一个身影加入打斗,挑开了依然的剑,将那女子扯出几丈开外。
    “是你。”那女子和依然同时说道。
    楼相歌松开抓住她的手,对她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和她打起来?”显然他也认出了眼前的女子就是昨夜遇见的人。
    “我叫钟薄雪。”她对楼相歌答道,看着他依旧疑惑的眼神,“我……”胳膊传来的疼痛让她反应过来,皱了下眉头便昏了过去。
    楼相歌忙伸手拉住了倒下去的钟薄雪,这时依然也走了过来。
    “你又用了滴水观音?”楼相歌看着她还未入鞘的剑。
    “我还不至于用这种方法对付一个女子吧。”依然明显很不悦,扫了他一眼便将目光移回钟薄雪的身上,拿出布条缠在她的伤口上,吹了口哨唤了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