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浅岸。
涵调馆。
玖泽看着躺在床上日益消瘦的筱语白，心里一阵一阵的泛起疼痛。
当筱语白睡着后，玖泽轻轻的走出了她的卧室。
他靠着墙，无力的呼吸着，犹豫了许久，他还是掏出了手机。
“......爸。”他的嘴里有一丝苦涩。
“看来，你比我预计的，要早，我以为，你会为了反抗命运而不管那个女孩的死活呢......”玖沉扯过一丝无力的笑。
“我答应你，我娶她。”玖泽咽了咽口水，心里某个地方像在撕裂一般，“你救救她吧，我，我求你了......”
电话那头是一片安静。
就在玖泽以为对方已经挂断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又响起了声音，“可是，我已经失去了耐心。”
玖泽像被噎住了一般，“你到底想怎样？我已经答应会娶君樱了！”
“......先送她去医院吧。”
玖沉挂断电话。
洛眠为他端了一杯茶，“阿沉，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是一个喜欢斩草留根的人，你知道的。”
医院。
因为有了药物的支持，筱语白的脸色微微转好，但她还是在日渐消瘦。
因为筱语白已经回了国，所以顾梓今他们几个也一起跟着回了国。
顾梓今和顾清时打算去探望一下筱语白，所以正在洗碗的顾清时让顾梓今先出去买一些水果。
顾梓今连连应和，可跑到超市，她却忘了自己出来的目的，只好给顾清时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顾清时皱了皱眉，便一阵劈头盖脸的骂了过来，“顾梓今，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是忘东忘西的？上次让你买酱油你给我买回来两瓶可乐，出门忘了锁门，洗澡忘了开热水器，烧个水忘了按电源，连物理的几个基本公式也不记得，你下次是不是连家都要忘了怎么回了！”
“......”
顾梓今听着老哥对她的唠叨，这才发现自己最近是真的健忘，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下午从筱语白病房里出来，趁着帮玖泽下楼付医药费的功夫，她十分不信邪的帮自己也挂了个号，然后做了个脑部CT，医生告诉她三天后来医院取报告。
病房里。
筱语白愣愣的看着窗外，知了不停歇的聒噪着，太阳依旧火热的没有一丝心软。
七月的夏天又热又躁，像个跳脱的孩子，调皮的让人头疼。
不知道玖泽给她吃的什么药，她现在不会感觉疼痛了，但身体还是感觉很虚弱，而且她总是感觉有气无力的，身体一天天的日渐消沉，吃饭也没有什么胃口，医生说这是癌症晚期正常的征兆。
仿佛只要一场狂风暴雨，就能带走她的最后一丝生机。
时间仿佛一闪而过，很快便到了夜晚。
窗外的黑夜短促而又漫长，她却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她歪着头，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一行清泪顺着太阳穴缓缓的滑向耳垂，最后沾湿了鬓角。
玖泽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神色倦怠的削着苹果，只不过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将苹果皮削断过。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小刀刮过白色的果肉时，那清脆声音。
“玖泽......”筱语白转过头，语气羸弱。
玖泽立刻抬头看她，一扫脸上的颓丧，“嗯，我在。”
筱语白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玖泽立刻放下手中的苹果和小刀，动作轻柔的将她扶起来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微不可闻的吸了吸鼻子。
良久。
她对着玖泽说，“我有一个心愿，你可不可以，帮我实现？”
“你说。”
筱语白顿了顿，“你说我虚荣也好，自卑也罢，但是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告诉今今他们，我家，我的爸爸是什么样子的，我只希望，最后留在她们心底的，筱语白，是一个美好幸福，没有烦恼的女孩子，而不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人见人嫌，这，这是我最后的尊严的了……”
“我答应你。但你不是，不是阴沟里的老鼠，不是人见人嫌，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人，我喜欢你害羞时候的脸红，喜欢你在背后默默付出时的认真，哪怕那个人不是我，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就像一个天使一样，没有心机和杂质，仿佛占尽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便宜……”
“玖泽……”
“你知道吗？十六岁的时候，我去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铁格尼尔孤岛，那是一个命运之岛，每一个我们家族的每一任继承人都会相继进入那个地方，历时三个星期，杀光那个岛上的所有人再出来，这个被称为继承仪式。”
“那，那些岛上的人都是谁啊？”
“奴隶，战俘，实验失败的试验品……”
筱语白心里一阵难受，“他们，好可怜……”
玖泽笑了笑，“是啊，他们很可怜，可是如果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那里不比外面，那里只有绝望和恐惧，某种意义上，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他们更像行尸走肉……”
“那……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会进入那个地方?”
“不是进入，是被扔掉。”玖泽沉沉的闭上了眼睛，“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而位于顶尖的人，只负责制定游戏规则，而剩下的人，只能被迫执行，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拥有绝对的自由，这个世界，其实一直以来都被控制在少数人的手中……”
筱语白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她似乎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玖泽心中无法拔除的痛苦。
“你放心，等我到了那个地方，我会跟他们说，其实你也有很多的苦衷，其实你也是迫不得已的，我想，他们会原谅你的。”
这一刻，玖泽没有再说话。
月光斜斜的洒进来，碎了一地……
病房里带着恐怖的沉寂，筱语白每一天都静默的看着有阳光洒进来的窗台，时光短促而又漫长，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味的释然，或许等着死神悄悄降临，不疾不徐，不焦不躁，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吧？
七月的时光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七月三十一日，七月的最后一天……
知了依旧聒噪，缠人的蚊虫“嗡嗡嗡”的悬在半空。
顾梓今心里沉甸甸的装满了低落的情绪，她第一次经历生死离别是和她的父母，她满心祈祷着不会再有下一次，可偏偏，下一次来的又快又突然，没有任何防备的，噩耗就这么来了。
如果不是医院打电话来催她，她或许就完忘记了还有东西没有取。
她拿到报告时，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所以并没有立刻打开，她看了很久，最后去了筱语白的房间。
其实她心里是不想去看望筱语白的，因为每一次去，筱语白都变得更加憔悴，那让她觉得她正在一点点失去筱语白。
打开门的时候，明果儿也在，不过脸色并不好，她看到顾梓今，偷偷别过脸去擦了擦眼泪，然后报以微笑。
“今今你来了?那，那你陪着筱筱吧，我，我就先走了……”
明果儿起身，准备离开。
“果儿……”筱语白叫住她，“如果真的决定了，那就为之拼一把吧，不要到了最后，再后悔莫及。”
明果儿眼泪掉了下来，她点了点头，“嗯！谢谢你筱筱，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是不要让你自己失望。”筱语白报以微笑，却极度虚弱。
顾梓今不明所以，“果子……”
明果儿最后看了顾梓今一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走了，今今。”
说着，转身跑出了病房。
顾梓今不知该她们说了些什么，只是心中五味杂陈。
“今今……”筱语白叫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顾梓今这才反应过来，顿了顿，“……是检查报告。”
筱语白顿了顿，“检查……报……告?”
顾梓今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记忆力好像一直在衰退，所以就做了个检查……筱筱，你可以……帮我看吗？”
“我……我不敢……”顾梓今的声音越来越小。
筱语白顿了顿，最后还是打开了顾梓今递过来的检查报告。
顾梓今看着筱语白的脸色一点点从面无表情变成了震惊，最后是颤抖的无力，“怎么会这样……”
顾梓今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筱语白缓缓的抬头看她，“今今……”
“看来，应该和我猜的差不多。”顾梓今露出一个笑容。
青春的年纪似乎已经在学着如何掩饰自己的狼狈和伤心，青春的年纪，大家都是想要假装成熟的死小孩……
“……阿尔兹海默症。”哪怕做好了准备，顾梓今看到报告的时候，还是生出来淡淡的绝望。
哪怕掩饰的很好，她的手也还是在微微发着抖，同样发抖的，还有她跳动的心脏，心口仿佛成了一个无底洞。
病房里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门被敲响的那一刻，病房里才又重新打破了沉默。
“请进。”
白色的门被一双纤细的手推开，一个面容精致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她长得很好看，但眼里却是无力的空洞。
筱语白愣了愣，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所以语气也跟着有些虚软无力，“请问你是……”
“你……就是筱语白吧？”
筱语白愣了愣，但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女孩子露出一个笑容，长长的卷发衬得她像个甜美的公主，“你好，我是君樱。”
顾梓今拖着疲累的步伐走出了病房。
天气很是闷热，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风雨，所以刚刚一望无际的蓝天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乌云。
她随意的找了一个长椅坐下，任由带着热气的风吹在脸上，打在身上。
她双目空洞，眼神无光，这缤彩纷呈的世界好美啊……
身后有人走近，她慢慢的转过身，“……绎川。”
病房。
筱语白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儿，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女孩空洞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她竟然在里面捕捉到了一丝羡慕……
不是嫉妒不是恨，是深度恰到好处的羡慕。
“从小就有很多人告诉我，我不应该以貌取人。”君樱唇角轻启，眼里划过几丝伤感，“但是今天第一次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你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筱语白愣了，脑海里闪过无数个问号。
这个女孩子是谁？她来这里干什么？她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她还是选择做了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所以，玖泽会那么喜欢你。”
筱语白心里搁楞了一下，玖泽?眉心微不可闻的皱了皱。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你，我从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玖泽，就喜欢他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甚至，甚至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发生了一些事情?”
君樱抿了抿嘴唇，神色有些怅然若失，“是啊，为了你，他真的做了很多的事情……”
顾梓今和薄绎川并肩坐在长椅上。
“你怎么会来啊？”
“去你家找你，你哥说你来医院了。”
顾梓今点了点头，眼神却始终盯着地面，像是生病的人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劲。
“你到底，怎么了……”薄绎川心疼的看着她，心里隐隐的作痛。
顾梓今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中的报告递给他看……
“……阿，阿尔兹海默症……”薄绎川淡淡的皱了皱眉心。
顾梓今无力的点了点头。
风吹过树叶，留下夏日炎炎的温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得这个病，报告上说，不是遗传，是外因刺激……”
“外因刺激……”薄绎川的眉心拧成一团。
病房里。
筱语白听完君樱说的话，心里是五味杂陈。
“没想到，我竟然还是一个拖油瓶……”筱语白苦笑一声。
君樱愣了愣，“不，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倒是觉得，你是他这18年以来，单调的生活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是吗……”筱语白愣愣的看着她。
君樱点了点头。
“他其实是一个很阳光开朗的人，只是太强大的家族让他总是身不由己，这么多年来，他做了太多与心相违背的事情，我已经很少看到他无所顾虑的笑了，至少，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他自己……”
“而我最羡慕的，是你可以唤起，他爱的本能……”
筱语白咬了咬嘴唇，默默的低下了头，她的心里翻涌过无数的悲伤，像悲伤的海洋，此时此刻，无穷无尽……
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打开，玖泽抱着一束香水百合进来，却在看到君樱的那一刻失去了血色……
他的脸色立马阴沉，手臂自然的下垂，碰到门沿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来干什么？”玖泽的语气很冷。
君樱的心里一愣，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我，我……”
“出去！”
“玖泽……”筱语白也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君樱顿了顿，看着眼前自己喜欢了许多年的人用一种充满警惕的眼神看着她，心中瞬间涌起了一阵难言的悲伤，她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无穷无尽的悲伤，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病房，纤细的身影在冰冷的地板上留下落寞的痕迹……
病房的门被重新关上。
玖泽皱了皱眉，“那个女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筱语白愣愣的看着玖泽，咽了咽口水，“其实，你错怪她了……”
玖泽愣了愣，投给她一抹疑惑的目光。
君樱走出病房的时候，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抬起每一个步伐，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来减缓自己沉重的呼吸，独自抚平心里的创伤……
她沿着路，沿着楼梯，走到了医院的大厅。
她心灰意冷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却觉得好陌生，她仿佛觉得此刻每一个给她投目光的人都是在嘲笑她，也是，她自己都要笑她自己，自作多情付出一切的后果却是冷眼和误解，这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情，但也是最无奈的事情。
“不好意思啊，这位同学……”君樱被一个男子拦住去路。
她无力的抬起头，压了压自己脆弱的情绪，扯出一抹无力的微笑，“请问什么事？”
“那个，你认识筱语白吗？”
君樱一愣。
男子看她不说话，便有些着急，“我刚刚已经问了好几个人了，如果你认识的话，能麻烦告诉我一声吗？”
君樱顿了顿，“你是……”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筱语白刚好喝完最后一口玖泽给她卖的粥。
进来的是顾清时和凉初薰。
筱语白笑了笑，但此刻她的面容更加憔悴了，“初薰，其实你们不用每天都过来的，有玖泽照顾我，我很好。”
“初薰她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顾梓今笑着走进了病房，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薄绎川。
“今今……”筱语白愣了愣，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筱筱，今天觉得怎么样啊？”凉初薰问了一句，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
“薰薰你削了给谁吃啊？我刚刚已经给筱筱削过苹果了。”顾梓今揶揄道。
筱语白笑了笑，“是啊，我发现一住院，苹果就吃的最多，你们每一次来一言不合就要削苹果……”
众人笑了。
仿佛是约定好的一般，所有人都默契般的不去提那一个近在眼前的定期。
正当众人愉悦的洽谈时，房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筱语白却在看清进来的人时，表情慢慢的凝固……
玖泽亲眼看着筱语白的脸上原本恢复的一丝血色慢慢的消失殆尽，最后变成绝望的灰色……
他知道，此时此刻，她想要唯一保存的尊严，已经没有了……
不知为何，病房在一瞬间沉默了下来，没有人去质问沉默的原因，大家只是不知所措。
“那个，我刚刚在大厅遇见了你爸，就，带他上来了……”君樱缓缓的说，却发现气氛透着古怪，以至于声音越来越小。
其他人也都不知为何，感觉筱语白整个人从筱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透着古怪，但却不知道何处古怪，于是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性沉默了。
“滚。”声音很轻很平淡，甚至带着一点点颤抖，但却异常清晰。
筱明却完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木木的站在那里。
“我叫你滚啊！”筱语白一下子提高了音量，旋即拿起身边一切可触摸的东西狠狠的砸了过去，“滚啊！滚啊！我叫你滚啊！”
筱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病房。
君樱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玖泽拉过君樱，将她一把甩在了冰冷的墙上，寂静的医院玄关处，传来玖泽暴怒的声音，“我都已经答应要娶你了！你还想怎样！”
“对不起......”君樱无力的瘫软在地上，双目无神的盯着地面，“我，我不知道......”
“对不起？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一声对不起有多恶心？！”他一拳砸在她身后的墙砖上，骨骼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良久。
她感到有泪水滴在她的手背上。
“你知不知道？这是她唯一的心愿，是她唯一的心愿了，是她最后的尊严了......”
良久。
“.....可是你却把她唯一的尊严，狠狠的踩在了脚下！”
良久。
“......我恨你，滚。”
夜晚，夜静的只剩下了蝉的聒噪。
筱语白躺在玖泽的怀里，泪水沾湿了她的鬓角，亦打湿了玖泽的肩膀......
“玖泽......”
“我在。”
“答应我好不好？”
“......你说。”
“你一定要记住，曾经有个女孩，她叫宣晗，她在这个世界上待过17年。”
未完待续......
作者：栗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