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春风玉露

    相府的一众姑娘里,李妙仪最怕这个喜怒无常的姊妹,连一向疼她的母亲都有意无意透露出‘宜女’惹不得的消息。
    身份不明,年纪不知,父亲的一句话就让她成为了后院中的新主子,连母亲都要让她三分,这样的人物是她惹不起的。
    耳边嗡嗡的响,李慕宜将她搀到座椅上后就回去了。
    桌上茶盏已换,一樽镶着红宝石的金樽叉着三只矮实的小足静静地立在桌案上,微微俯身就能够到,她伸手取过来,架在指节上凑近鼻尖轻嗅。
    “好香的酒,是漠北的春风露?”熟悉的气味将她带回了繁星满天的大漠。
    清凉的风携裹着清新的青草气吹来,身下是柔软微凉的纤草,放眼望去,万里无垠,只余一片空寂,羊群中偶有一阵笛声冲破宁静的月色,彻夜不停。
    黑沉的天幕下两人席地而卧,两坛烈酒,醉倒大地,不知今夕何夕。
    呼查木,会是他送来的吗?
    李慕宜朝使节坐的地方看去,少年的面容已经不复当年的那种稚嫩,一年多未见,他的身量如疯狂生长的野草,已经比她高很多了,原来比她高一个头,现在她应该只能到他肩头了吧。
    她望着呼查木鬓发间的红蓝宝珠微微失神,手里的春风露不自觉的倾倒下来,沾湿了桌案,顺着光滑的面板滑落到地上,宫婢微微一惊,急忙凑过来擦净了乱流的酒液,生怕弄脏了她的衣衫。
    一小杯酒将宫婢的锦帕全都沾湿了,桌案上残留着薄薄的一层酒液,她还准备用衣袖去擦。
    “无事,不用擦了。”李慕宜将裙角提起来往身上拢了拢,以免沾到了地上的酒水。
    “是。”宫婢松了口气,将帕子叠好,放进了腰间。这么一来,身边的酒味更严重了。
    “此酒是春风露?为何独我一人有?”李慕宜掂着空杯,收回了目光。
    “回郡主,正是春风露。”宫婢见她樽中酒液已空,忙不迭地将杯子添满,“这是谢郎君送来的,料想您应当喜欢。”
    春风露的名字听起来清润柔和,实际上却是漠北少见的烈酒,这东西不好酿造,能成酒的十不存一,她喜欢却极少喝。
    苍狼令主在时常常拘着呼查木,所以他也很少喝。在弗楼沙时,他们两人常常偷跑出去,策马累了就从酒窖里偷偷拎出两坛,喝上几口又悄悄放回去。
    不知道他还记得吗。
    正想着,坐在对面的呼查木朝她看来,两人猝然对视之下倒是她先败了下风,狼狈的低下了头,就像是背弃了救主的小狼,委委屈屈的蜷缩在自己的领地。
    不远处,谢六捏紧了杯盏,杏眸盯着那袭黛紫锦衫,指节微微发白,身边的人正谈论着南乡,忽听杯盏碎裂之声从地上传来,转头一看,瞧见一地碎渣。
    “谢大人莫恼,我等不说便是了。”那人面色一百,连忙赔罪。
    谢六头也未动,声音平稳,“与你无关,是我手滑了。”
    “唉唉……”地上的碎渣七零八落的散着,头顶乌纱的官员瞧着他不太高兴的脸色,放轻了声音,“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
    奇怪,才刚入秋呢怎么这么冷?
    “谢大人是担心家中姐妹吧?不瞒你说,我也十分担心我那表妹,你说要是那群蛮子看上她了,我回去可怎么交代呀。”
    “许大人多虑了。”谢六淡淡应了句,收回了目光。
    “也是,我那表妹坐得那么远,怕是连脑袋都露不出来,是我瞎操心了。”
    ……
    御座上的天子面容平静,只有眼里蕴藏着一丝薄怒,一股憋屈而不能抒发的怒气。
    “大燕皇帝,贵国的公主太过娇弱,就像湖中的水草一折就断,恳请您挑选大燕最勇猛的女儿赐予我们。”天子不语,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使节认为,何种女子才能称得上勇猛啊?”李纾沉声,浑厚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殿中嗡嗡的议论声立刻止住。
    无极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在扶姬,能得到最多勇士爱慕的女儿是最勇猛的。”
    扶姬使节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众人还在揣测什么样的女儿才算得上勇猛,难道要和他身边的勇士打上一架,胜者才算得上是勇猛吗?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燕的姑娘家养在深闺,身娇肉贵,哪经得起他们一巴掌。
    大燕的朝臣无不摇头痛心疾首,李慕宜喝了几杯,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脑袋里晕乎乎的,她朝后坐了一点,以防自己待会儿栽倒在桌子上,一手撑在椅子侧边,懒洋洋地依靠着。
    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这是要醉倒的前兆,见宫婢还要添酒,忙伸手阻了。
    “不要再倒了。”
    “是。”宫婢见她已现醉意,便换上茶盏,拎着酒坛子退下了。
    这身衣服上沾满了酒气,得尽快换一身才是。
    她垂着头,走得飞快,好在外头没人,不必担心撞着主子们。
    刚转过一根廊柱,忽听一声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又快又急。
    “姐姐稍等。”宫婢顿住脚步,转过身去,瞧见急匆匆追来的粉衫小侍。
    “你叫我作甚?”宫婢后退几步,拧眉望向他,这个小侍是庆阳公主身边的,方才她斟酒时此人一直跪在庆阳公主腿边,她一看就知道这是公主的面首。
    小侍名叫徐瑄,是庆阳后院诸多面首之一,他还是个小童时就被卖入了公主府,一直在庆阳的驸马身边伺候起居,后来驸马得了重疾不治身亡,他就被安排在了书阁,做些整理书册的活计。
    徐瑄微微平息了下气息,含笑站定,“姐姐手里的酒可否分些与我?”
    “你要这酒作甚?”宫婢警惕的看着他,抱紧了怀里的酒坛子,“可是公主要喝?”
    庆阳公主同福昌郡主向来不对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她怎么敢将谢郎君给福昌郡主的酒送给公主呢?
    况且谢郎君嘱咐了,这酒是给郡主一人的。
    徐瑄笑意微滞,神色有些落寞,“不是,是我自己想喝,我料想姐姐这剩下的酒应当要倒掉,想着怪可惜的,便厚着脸追上来,希望姐姐匀些予我。”
    宫婢眼中的警惕放下大半,她也是奴仆出生,自然知道这酒有多贵重,如今还剩下大半坛,拿去倒掉确实怪可惜的,“那行,你跟我来吧,我拿小壶给你装些,你可不能往外乱说。”
    “有劳姐姐了。”徐瑄十分高兴。
    他本就生得俊秀,如今一笑更是令人移不开眼,宫婢微红了脸,提裙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