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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世元在汤北臣的话听出了推崇和敬重,脑海里不由地浮出方才见到黄蓁的模样,螓首蛾眉,凤眼微挑,眼神清冷。
    明明长了一副娇怯女儿家的模样,应对起人来却词语练达。
    人群里的非议声亦能坦然受之,不见尴尬亦不会羞恼,可见是心有乾坤,张知府的维护她能坦然受之,
    且笑语吟吟地顺便自嘲一番,让人不由会心一笑。
    语速不徐不急从容应对,且引经据典切中要害。
    接旨时的冷静自持,礼节谦恭且不流于媚俗,让人敬重不已。
    董宋臣其人素以内相自称,面似弥勒,内里却毒辣心狠如蛇蝎,多少朝廷重臣都折在他手里。
    朝中众人和他打交道时,无不打起百般的精神来应对他。
    可那黄蓁却句句恭谨且又恰到好处,恰是那细雨润物,让听的人如春风拂面,舒服至极,又想起她的出身来,
    不禁了然一笑,可见血脉传承的力量不容小觑。
    陈世元身体向后靠去,整个人都仿佛松弛了下来,说道:“一个女儿家能让汤舵主推崇备至,必定有不凡之处,
    反之令人觉得遗憾的是,就因为她是女儿家,
    反令我等须眉男子不便结交,确是令人生撼不已。”
    汤北臣回道:帮主可是说到属下心里去了,属下就是这样想的,这样令人生佩的女儿家是如何长成的。
    陈世元听后神情微动,眼神微凉道:“有黄爷那样大义凛然的父亲,自然也就会有黄姑娘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儿家,
    所谓言传身教,眼界和胸怀都是这样熏陶出来的,
    没什么可奇怪的,不幸的是因我之故,让她失了庇护,
    说着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进。”
    都是因缘际会所致,才会有此一遭,汤北臣道:帮主不必太过自责,黄姑娘现如今有咱们槽帮护着,黄爷亦会含笑九泉,
    说着双手执壶,恭敬地给陈世元把酒满上,询问道:
    您又是为了筹集粮草而来吧!前线战事到底如何了?”
    陈世元道:“金国气数已尽,金哀宗早前已率着亲眷重臣逃离了汴京(今河南开封),丢盔弃甲之余迁都到归德府,(今河南商丘),金国早已没有了一战之力。
    汴京守将崔立见时机不妙,转头就降了蒙古,而蒙古大将史天泽一路随着金哀宗紧追不舍,痛打落水狗。
    头几日传回来的消息,说金哀宗如今像无头苍蝇一般地扎进了蔡州,龟缩不出,我军守将孟珙和江海两位将军,已经联合蒙古大军在蔡州形成合围之势。
    据探子讲,金哀宗明知大势难挡,又不想当亡国之君,就将皇位传给了完颜承麟,每日里只管饮酒作乐。
    蔡州如今是岌岌可危,金国已是强弩之末,一旦城内粮草殆尽,便是金国灭亡之日,想来也就这月余的时间,
    便能见分晓。”
    “汤北臣仰头干了杯中酒,呼了一声痛快,虎目含泪道:一百五十余年来,压在我大宋人心头的屈辱,
    我宋人无一日敢忘,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合该岳武穆含笑九泉,说着拿起壶中酒洒在地上道:
    这壶酒祭奠岳家军英魂,家仇国恨一遭得报,英魂不远,
    后辈小子以此酒祭奠英魂。”
    看到汤北臣如此模样,陈世元亦有些动容,也端起酒杯陪着祭奠了一番。
    黄蓁自接了圣旨那日起,来铺子里送帖子的就没断过,有人更是神通广大地找到了家里,
    松江府的官宦,名流,商贾,有的连听都没听过。
    “黄蓁把两边的应酬,统统地交给了阿婆和汤四来操心,而她以守孝不宜出行为名,躲在家里,
    每日在家里借着看书,练字来打发时间。”
    “红姑看着黄蓁如此的通彻练达,锋芒内敛,暗自赞许,若不经意间忽略了姑娘的年龄,她会有种错觉,
    出入在她眼前的姑娘,仿佛是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任是日月轮换,世事变迁,像位遗世独立的高人,
    时光荏苒不会惹她动容,亦不会让她有半分微澜。”
    “除了常来常往的几户人家,黄蓁一概不闻不问,这日阿婆要带着人回老房子那里除尘,临要出门时,
    黄蓁吩咐道:阿婆,带上些年礼去孔镇长家里拜访一番。”
    阿婆一愣说道:都是老奴疏忽了这就去安排,东西都是现成的,在节礼上再填上一成可妥当。
    黄蓁略一思索说道:“按以通家之好的礼节就好,您看着安排,替我谢谢孔镇长往日的照拂,闲谈时言语上亲近些无妨,
    若是问起接旨的事,简单说个过往就好。”
    老奴明白,阿婆回道:定不会在乡亲面前炫耀,让人心里不痛快,免得遭了小人的眼。
    待阿婆出去了,红姑感慨道:虽说阿婆是见识有限,但为人却守拙随份,又不愚钝,家长里短的门道更是无师自通。
    黄蓁含笑回道:“世情练达皆文章,同样是读书,有人读成了书呆子五谷不分,有人却能金殿传胪,
    活学活用才是硬道理,阿婆是不识字,却自有一套记账的方法,家里的银钱出入都经她的手,
    从前爹爹在时也是如此,几年前的帐本指出来,
    一个铜板都不差的,爹爹在时就常说,阿婆是管家里的举人。”
    “我几日前去厨房,见她和厨娘在对账,红姑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抿着嘴道:好奇之下,就瞟了一眼账本,
    鬼画符似的记账法,也亏的她想得出来。”
    我说道:“人为万物之灵,可能血脉里天生的就潜藏着创造力,远古时期的人们在骨头和树皮上刻字时,
    也是因为生产力的需求,
    绝没想过书法延伸到了本朝,已是百家争鸣,不单单只是因为需求而存在。”
    “红姑看着黄蓁一副老成的模样,想着过了年姑娘又大了一岁,也不知这阵风什么时候过去,不管主子去到哪里隐居,
    走之前总要见上一面才好,要不山高水远的,何时是个头呢!
    总要安稳无虞之后,才能想着一家团圆的事吧。”
    黄蓁发现红姑有些走神,双眼放空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就疑惑地喊道:姑姑,您看着我做什么?
    红姑回过神来道:没事,没事,就是觉得您说的有道理,要不怎会有,天生我材必有用一说呢!
    时间就在这样的繁杂琐事中,不疾不徐地迎来了新年,在烟花爆竹声不断的正月里,传来了我军前线大捷,
    “曾经不可一世的金国覆灭了,压在宋人心头的噩梦彻底消散,从朝廷到州府,从氏族到贩夫走卒,欢声笑语。
    各地学堂的学子们更是聚集在一起,商量着给朝廷上贺表,刹时整个国家的情绪都鼎沸起来,称得上普天同庆。”
    百姓自发地涌上街头,奔走相告,茶楼酒肆的生意对比往年更是红火,说书先生口里的台本,自发地都换成了,
    蔡州大捷,我军神勇,官家圣明,收复失地有望如何,如何的。”
    “理宗皇帝此时志得意满,看着下面的群臣歌功颂德,平日里嚣张的御史台也似得了失忆症一般,满嘴的恭顺之言。
    嘴里都是什么,主上有德才会天佑大宋,靖康耻雪,终于能告慰列祖列宗于地下等话。
    还有些朝臣建议,趁着我军士气高昂应该就势收复失地,把蒙古人也赶出去,到时江山一统,南北归一,官家岂不德比太祖,等等惑君之言。”
    理宗皇帝被捧得飘飘然乎,如太祖附身了一般,“也兴起了宋太祖灭南唐之势,”蠢蠢欲动了起来,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