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门与圭

    这是一条即便是放置于阳光下也充溢着森冷寂寥氛围的街道。

    寥寥几束月光不甘寂寞地刺穿身下殷厚的云霭,笔直地穿插在街道上,像一片疏于料理的甘蔗林,节杆细长,根茎却能把脚下的泥壤铺个满怀。

    街道两边路灯的脾气不是太好,黑沉着脸,一声不吭。

    整条街道犹如一角偏僻的不再被观众注目的舞台。

    在这角舞台上,横着两道裹足不前的人影——一道在地上,一道、在地面上。

    穿插而来的月光很薄,薄到街道两边已经歇业的商铺的展览玻璃丝毫不能为这角舞台映照出第三道人影。

    看起来,这......似乎是一场独角戏。

    钟文闭阖着双眼,双手虚合枕在脑后,左肘轻轻地抵在灯柱上,整个人微斜着身子静静地思考着。

    至于周围这种黑压压的足够为恐怖片布景的环境,他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开玩笑,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

    他唯独好奇在他七点钟从家里出来之后,接下来的整整三小时的时间去哪了?

    被人偷了么?

    甩掉脑中陡然浮现的一副黑框眼镜,钟文有些不舒服的调换了下姿势,将背部倚靠在了灯柱上,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情绪才有所平缓。

    值得庆幸的是,那消失的三小时并未如同一团黑雾笼罩在钟文心头。

    当他试图去搅动脑海中四维立体网状结构上的神经元时,那些记忆一如被人精心剪裁好的旧电影画报一般,一幕幕地翻动着浮现在他脑海之中,格外清晰。

    就好像......他真的经历了那些事情似的。

    钟文以一种诡异的上帝视角,从电影画报中的钟文的侧面和后脑勺真真实实地观看他在遵守交通规则的情况下,一步一步地沿着路牙子走到了他现在所处的位置。

    期间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任何人故意引导他,也没有其他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可钟文就是回想不起来他来这边的目的是什么。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处废旧的商场。

    而且那一幕幕比4k还要清楚的多的电影画报般的回忆实在是让他感受不到一点触动,这种因回忆与自身经历之间的隔阂而导致的云雾迷蒙的感觉也着实让钟文从心头上感到难受。

    这种难受大概不亚于强迫症遇见书架上摆放的一套严格按照书籍编号排列整齐、却高低错落无序的系列丛书,抑或是闲着无聊搓动指尖、结果却发现无论怎么搓都无法尽心意一样。

    闭紧眼狠狠地打了个哈欠,钟文才将正在他心头起舞的一股躁意给压了下去。

    待他再睁开眼时,两行清水瞬间就从他的泪腺里涌了出来,他的眼角也不可抑制的抽搐了起来......

    云间稀薄的月光早已羞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两朵定格在空中,散发着温和金光的莲台。

    金光并不刺眼,但即便如此,光照也远比那几束插科打诨的月光强的多了。只是钟文的心思未在此处,先前才没能察觉到异常。

    稍稍地往前凑了几步,钟文这才发现金莲并不是悬空而浮,而是立在一道足有他两个身位高的玄色石门上。

    金莲光盛,场间又过于黑沉,玄色的石门几乎与街道融为一体。倘若不是钟文往前多走了几步,他估计都无法发现此处竟然还有一道石门。

    “这石门是谁立在这的?”钟文不自禁地堆起了眉头。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他不清楚这道石门是早就存在的,还是刚刚才出现。但他有预感,这道石门和他那有记忆却毫无感受的三小时脱不了干系。

    比起金莲的穷工极态,石门的造型简直就像是狗啃剩下的。

    石门两侧的门柱以及上方顶梁宛如斧凿过的一般,圆形与方形的缺口密布其间,两扇青黑色的门板上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凹凸。

    看上去坑坑洼洼的、干干巴巴的、麻麻赖赖的,一点儿都不圆润。

    在两朵金莲中间偏下一点,有一柄玉圭横卧在石门正中充当着门闩。

    圭身素面,整体比钟文的手掌略微长一些,大概在二十厘米左右,上端两尖翘起,中半圆弧凹陷,低端平,似有锋芒。在金芒的照耀下圭身反射着微薄的明黄色光芒,几不可见。

    在玉圭底部还纂刻着两道古篆,钟文整个人都快从腰侧弯成了九十度才看清楚玉圭上面的两道古篆:

    “文、钟”

    从左到右,钟文字正腔圆地将两个古篆念了出来,陡然清醒。

    这两个扭曲的神似象形字的古篆他根本就不认得,从他口中所发出的轻声细语根本就不是出自他本意!

    双目逐渐恢复清灵之间钟文的瞳孔猛地往后一张,他呼一下赶忙站起又迅速往后退了几小步。

    饶是他胆子够大,此时也不免惊出了些许冷汗。

    此情此景正如他徒步走到此处时的一样,身体自主的做着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他本人却没有收到任何反馈!

    石门并没有六给钟文多加遐想的时间,就在他话音刚落身子堪堪立稳之际,金莲的光芒便在他的缓缓聚焦的双眸之中起了波澜,如同清晨湖面上的氤氲一般,两道金芒舒卷着云烟般的身体在石门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又如鱼跃大海一般,却不带有任何涟漪的冲进了那道乳白色的玉圭之中,紧跟着,一条乳白色的丝线带着点点毫光猛地从玉圭中扎了出来,牵在了钟文左手无名指上。

    与此同时,一道深厚宏远的声音仿佛从天际徐徐飘来,随后便如惊雷一般轰隆隆的回荡在钟文脑海之中:

    “南天门作用有二:一为接应飞升,一为隔绝镇压。判定汝身根基未筑,未脱凡俗,不入先天,暂领天兵之责,赐剑法,值太明玉完天,镇丁字一十三号地门。”

    “南天门......”

    “有点意思。”

    钟文低头望了眼还在他手上牵着的丝线,呢喃了一声,熠熠的目光随之转向了在石门上挂着的玉圭,嘴角莫名其妙的咧了开来,在两边的眼角处拉出了两道细纹。

    他感到自己和那块玉圭之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明的暧昧关系,有点暖洋洋的感觉。

    往前迈了一步,钟文伸出手探向了那道玉圭。

    咻~

    手掌距石门还有着一段距离,玉圭却已经自主从石门上飞了出来,循着乳白色的丝线贴在了钟文掌心。

    金莲的光芒由此而灭,稀薄的月光重新在云后露出了身姿,场间却只剩下了一道人影。

    钟文握着宽厚沉重的玉圭,感受到一股清流从他的掌心蹿向了额头,一连串繁复的信息有条不紊地挤进了他的脑海。

    先是‘先天之前不得直接触碰地门’,‘功德秉天地缺漏所生,区别于阴德’一类叫人半懂不懂的话。引得钟文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

    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修仙之始曰筑基,筑者,渐渐积累增益之义;基者,修炼养神之本根,安神定息之处所也......’之类,钟文头上的青筋直接开到了耳根处,他的脑海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大概是过了一个小时吧,也有可能是两个小时,钟文才满身大汗的从几乎让他窒息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像极了一条快要在本溪湖里淹死的深海鱼。

    深深的喘了几口气,汲取着口腔内原本就不多的唾液,以期能缓和咽喉处的干痛,长长从肺腑之中吐出一口废气之后,他便疲软地瘫坐在了地上,用着身上所剩无几的力气紧紧握着名为琰圭的玉圭,目光尽皆聚焦在圭身上不断游走的两条金线。

    一排排人性化的简体字在金线游走之后留存了下来:

    ‘着令天兵(伪)钟文于一月之内以三十只怨鬼供奉丁字一十三号地门。

    励:五点功德。

    违令不尊者天地共厌之。

    供奉不达标者,遗失琰圭者将剥除天庭正职,贬为阴身。’

    待得最后一个字眼映入钟文眼帘,圭身的金色字体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圭身依旧,不染尘埃。

    不顾形象的躺在地上小憩了片刻,钟文便攥着玉圭夹藏在了腋下,踉踉跄跄地朝着网约车的定位地点走去。

    至于身后石门的土崩瓦解,他却是看也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