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恐 慌

    两天后,上午第二节课刚刚结束,刚走出五年级教室,就被迎面而来的田校长叫住,他面无表情,伸伸手,示意我再此走进五年级教室。原本留在讲台上玩耍的几个小孩,一看校长走了进来,赶进像小鸡见到了大灰狼,赶紧躲到班级后面的拐角处玩了。

    “夏老师,我那天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自从那天晚上他和我说关于教师晋级的事,我的心里就一直发怵。我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好事,反而觉得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啊?......哦......那件事啊......田校长,我觉得......我觉得既然名额那么不容易争取到的,我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还是给其他需要的老师吧!”我真心不想要什么晋级了,我实在怕担他一份什么不得了的恩情。我只想安安分分的教我的书,等我的蒋正回来,或者大不了我辞职跟他走。

    “你?......你果真不想要?.......哎哟!夏老师啊,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没想到你这么......呵呵......好吧,看来我是白对你好了......你不知道咱们学校老师这两年都盯着这事呢!今年可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过了这次机会,以后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呢?!”田校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好像为我付出多大心血似的。我反而觉得更加害怕了。

    后来,他见我是发自内心的不要,也只好作罢。最后说了句,希望不要后悔之类的话,就背着手走了。

    我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我什么都不要,只是一心搞好教学工作,还能拿我怎么样呢?古人不是常说,无欲则刚吗?既然一心只是奉献,不求回报,谁又能拿一些小花小草的诱惑到我呢?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这人对付人的手段,除了利益上的诱惑,还有一种精神上的压迫。

    自从拒绝田校长的好意之后,我就开始可以和他保持距离。由于我们学校偏远落后,基础设施简单,学校七个老师(包括田校长,田校长带我们学校的思想品德教育课),都在一个办公室,田校长课最少,他经常坐在办公室后排的正中央,监视我们其他老师的一举一动。除了我之外,其他五名老师也都是本地人,都是男同志,年龄最大的据说年底就退休了,年龄最小的也有四十多岁了。有两个就住在杜家湾本庄,据说和学校也不过隔了两户人家,还有三名老师家离学校也不远,最远的也不过五里路程左右。他们好像都不太喜欢这位田校长,除了路远的老师课间偶尔在办公室呆着,其他两位老师,即使课间,也不会走进办公室的。平时我们的课程都非常繁重,除了上课,大家就各自回家,我们之间交流的机会很少。

    我的课程是最多的。我为了避免和田校长有过多的照面机会,下课之后,我也极少到办公室去,总是呆在班级和学生们一起玩耍。我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其实不是。一个人如果想要折腾另一个人,有的是办法。

    春夏交接的时候,年龄最大的和我搭档代五六年级课的杜老师生病了,据说是重感冒。田校长批准了他的假期,并让我停止所有的副课,把原本杜老师代的课程部交给我来代,四个班级的副课部变成自习。我一个人代两个年级的所有课程!这是不可能的,我的课程本身已经排得满满当当,他完可以把这项任务分给我们所有的老师。但是,他不顾我的不情愿,说我年轻,就应该多担当些。但是,我从心眼里感到,他这是报复我。

    这还不算,由于我一个人工作量实在太大,孩子一天到晚见到的都是我,不免产生了厌烦情绪,班级管理起来更加麻烦,田校长不但不理解,还时不时拿我们的班级纪律说事,当着学生的面呵斥我管理班级的无能,在每周一的学校升旗大会上指桑骂槐的说我,什么有些年轻老师,被家长多次反应教学浮夸,没有老师样(事实上是剑拔弩张的指向我了)!

    我不知道当时是累傻了,还是被他逼怕了,竟然没有当场反驳他?!这真的不像是我。杜老师病了两个星期,当他销假回来的时候,我也大病了一场。但是,我请假是没人批的,我依然坚持着上课。后来,在教室里碰到节课的杜老师,他同情的看着我说:“小夏老师,如果不是看你年轻,怕累坏了你,我这学期是不会来的了,反正我年底就退休了!”原来,他们都知道。都知道我正在遭受的痛苦。

    后来,在和杜老师的多次谈话中,我才知道。我自打来这个学校,本来就是个圈套。在我来之前,就有一个女孩忍受不了田校长的欺辱,告到了中心校,但是中心校不理,说她事多,劝她隐忍。但是她实在受不了了,又告到教育局,谁知道教育局也是站在田校长这边,认为边远地区,教育教学困难很正常,怎么会是变相的欺辱呢?再说,人家田校长安排多些课程,是为了锻炼年轻教师啊......等等之类冠冕堂皇的塞责之言。但是对于田校长其他方面的骚扰,又拿不出证据。女孩被逼实在没办法,毕竟也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好不容易考上的工作,一时间说“不干了”,估计也下不了决心。再说,就算是辞职,又能怎样,对田校长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学校有的是办法,离开谁,工作都能开展(据说,教育经费里有一项,可以聘用不在编的老师,从事教学工作)。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有时候确实很难离开一个群体。

    后来,田校长见女孩闹得太厉害,也不想把她留在杜家湾小学了,就又找到中心校,申请换一个老师(这是杜老师的说法,后来我掌握的是,那女孩在中心校某个领导身上花钱打通了关系,申请调离,但是田校长不放,说是必须还得再给一个老师)。

    我听到杜老师说的这些,我忽然觉得一阵无助和绝望。我怎么办?我原来还想,如果田校长惹毛了我,我就去教育局告他,这是我最后的杀手锏,我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让他完蛋的大绝招,这样看来,完不顶用啊!不行,我也要离开,不然继续留在这里,我怕哪天我会被逼疯,我有好几次被怒火憋得拿头朝墙上撞,拿拳头朝地上揣,我已经快疯了!我说不定会控制不住的要把田校长.....不行,我也要逃离,我不干了!什么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什么教书育人,造福一生......统统不要了。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我还想着培育下一代吗?我的首要任务应该是:生存。

    当我打电话告诉爸妈,我要辞职的事,却遭到了他们一致的反对。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有这种想法?他们当然不明白,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们。我以为我足够坚强和聪明,我能挺过一切的挫折和苦难。我之前觉得我的敌人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怕的?我想着他还有几年就退休了,我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不行啊!当我每天早上睁眼想到,我即将面对一个面目和善,但是眼神里透着肮脏的人,我的心里就一个劲儿的恐慌。我怕遇到他,我怕他找我谈话,我怕我上课的时候,他站在教室后面的窗户一动不动的看我,我怕每天的天黑,校园门口外的一点响动......这几个月来,我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

    我把事情哭着告诉了父母,但是没有告诉他们,这校长到底想要干什么,因为我也不知他具体想要做什么。我告诉爸妈,我太累了,校长好像一直在为难我。别人一周偶尔还能休息一两节课,而我每天都是马不停蹄的上课,有时候一个人还要看两个班级。我生病不能请假,甚至连今年的公务员、省直县直招考都不让我参加。不论我多么认真的对待工作,他总要批评我,冷言冷语的嘲笑我。我哭也没人理我......踏入社会之后,我才发现,这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它的价值只有那些爱你的人才能给予。

    爸妈一直安慰我,但是并不支持我辞职,用他们的话说,这世上,没有一份工作是容易干的,每份工作都有它的辛苦和不容易。他们劝我忍耐,答应帮我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人,也把我调离出去。他们说,现在外面也不好干,大学生一年比一年多,就业形势也很大。他们相信我有能力,但是他们觉得我现在当一名老师就很好,他们让我安心在家,说是早晚一天他们还是要回来的,外面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可是,后来他们却在外面买了房子,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青青啊,人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点委屈算什么呢?不过就是多代点课,但是毕竟还是吃皇粮的呢!你知道我和你爸出摊做生意,有时候碰到一些地皮流氓要交钱,不给人家,人家不但砸了咱的摊子,还给你爸打得住院呢!......你以为外面的钱好挣啊!你们没有看到我们挨了多少骂,受了多少罪啊!......“

    我是不能听爸妈说他们的受苦历史的,以前每次听的时候,我都会心疼的跟着掉眼泪。但是,现在,我只是觉得悲哀,难道父母受欺负的人,注定也要受别人欺负吗?难道这个社会,大家只认可出身来历,金钱利益吗?

    “妈知道你不容易,妈也心疼。但是你听话,先别急着辞职,这不都快放暑假了嘛!你再忍个一二十天,你刚才不是说之前有个人调离出去了吗?爸妈这就给你打听打听,咱们家有没有说上话的人,也给你调走。毕竟这齐园镇和牧原镇相邻,还能找不到人说上话?!”妈妈依然在电话那头劝说着。

    可是,我真的忍受不了了,我一天都不想在这呆下去了!我甚至觉得我是一个被诅咒了的人,怎么倒霉的事,都让我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