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132章

    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温柔安宁的香氛,    被褥柔软舒适,飘飘然的好似置身于云堆中,蔡昭觉得周身疼痛,    仿佛刚刚被人暴打了一顿。呃,貌似她的确刚被人打了一顿。
    黑衣人的身形隐没在浓雾掩盖的黑暗中,    只有一双双残忍嗜血的眼睛和寒光闪闪的兵刃在夜幕中幽幽发亮。最后她都不记得自己激战了多久,倒是一头跳下激越的瀑布时听到远远又有大队人马杀来,    游观月尖叫的活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麻脚鸭。
    昏昏沉沉中,有只清凉的大手按在她滚烫的额头上,低低说了句‘还没退烧’,    随后她就被灌了一堆古怪的汤药,直将她苦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当屋内的光线由明转暗之时,她终于醒了过来。
    慕清晏身着一袭宽大的宝蓝锦袍坐在她床边,    手中又端着一碗令人心惊肉跳的汤药。他神色不善的凝视着女孩,长眉紧锁,    眉宇间的阴翳之气浓的化不开,    见到女孩醒来,    二话不说将人拎起来灌药。
    蔡昭被苦的泪眼汪汪,她靠在大大的隐囊上,喘气道:“蜜饯呢,    我要蜜饯。”
    慕清晏板着脸:“没有蜜饯,忍忍吧。”
    蔡昭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刚断奶的小兽一般呜呜耍赖,    “当初你装丑八怪时,每次喝药我都给你准备蜜饯的,要甜的就有甜的,要酸的就有酸的,    现在世易时移了,你就翻脸不认人,呜呜呜……”
    “就该让你苦上一苦,免得好了疮疤忘了痛!”慕清晏嘴上气话照说,人还是去拿了个镶紫玉的紫铜小罐过来。
    酸甜甘美的滋味在舌尖融开,蔡昭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坐起时还察觉到丹元温热,经络舒畅,除了一皮囊青青紫紫的外伤,昨夜的内力虚乏已然恢复的差不多了。
    蔡昭摸着自己强劲有力的脉搏又惊又喜,“没想到我现在昏迷时也能自行疗愈内伤了!”话刚落尾,她脑门上就挨了一个爆栗。
    俊美清雅的男子面罩寒霜,目中隐隐透着恼怒。
    蔡昭捂着脑门立刻怂了,漂亮的眉眼软软垂下,一脸低顺可爱:“我昏迷之时定是你给我运功疗伤的吧,我心中很是感激……”
    “只是感激?”慕清晏眉眼斜飞。
    “不不,我也很惦记你呢。”女孩连忙从领口内拉出一条细细长长的金链,“你看,这条链子我一直挂在脖子上,就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慕清晏似乎略有动容,缓下了语气,“我以为你把它丢了,之前是你特地赎回来的么?”
    慕清晏阴恻恻的笑了,“真的?是你赎回来的,不是宋郁之赎回来的么?”
    “?”蔡昭笑容僵住。
    慕清晏长臂一展,大手一把扣住小姑娘,像石磨一样来回碾压她。
    蔡昭知道自己被揭穿了,赔笑讨饶:“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揽功的,只是……嗨,我把金链子还给你,我亲自给你挂上好不好。”
    慕清晏冷哼一声,坐在那里由着女孩将细长的金链绕在自己脖颈上,又从袖中滚出那枚小小的金哨,蔡昭十分乖觉,殷勤的接过来挂在金链末端。
    “对了,宋郁之和樊兴家去哪儿了?捉回来的黑衣人说你们似乎约好了外头汇合。”慕清晏随口道。
    蔡昭大眼骨碌一转:“你捉到黑衣人了么?那可太好了。三师兄和五师兄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啊,我们只说了分头突围……”
    慕清晏说变脸就变脸,豁然站起:“你我生死与共这么多次,你居然还信不过我!好,好得很!来人啊,立刻派人沿着隐秀涧出来的各条小路搜捕,找出宋郁之与樊兴家!”
    “唉,别别别!”蔡昭连忙拉住他的长袍,“我不是信不过你,你一直看我三师兄不顺眼,我是怕你捏死他!慕教主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嘛!”
    慕清晏缓缓转回头:“……你叫我什么?”
    “慕,慕教主。”
    慕清晏勃然大怒,向着屋外厉声发令:“来人啊,把猎犬漫山遍野的撒出去,找到宋郁之,跟那群黑衣人一样,格杀勿论!”
    “你怎么又发疯了,好好说话行不行啊!”不许去,不许去!蔡昭牢牢抱住他的腰,用力一拽将人扑倒在巨大的软塌上,然后整个人压到他身上。
    慕清晏顺势躺下,指着女孩满是红印子的脑门,“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
    蔡昭将头埋进他胸口,闷声道,“……阿晏哥哥。”
    “你倒是能屈能伸。”
    “我娘说了——撒娇嘛,不寒碜的。”女孩愈发娇声娇气,一面挨挨蹭蹭,一面凑到他耳边吐气,“阿晏哥哥,你别生我的气了,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啊。”
    慕清晏伸展双臂,将人牢牢抱在怀中,手掌不自觉的轻轻摩挲,薄软的绢麻寝衣下是女孩凝脂般的温热肌肤,又嫩又软,顷刻间他忽然明白了‘软玉温香’这四字之意,兼她叫唤的缠绵婉转,他一时气息不稳。
    蔡昭看身下的高大青年逐渐面色潮红,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她正要再肉麻几句逗逗他,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拎起来严严实实的裹进被子。慕清晏闷声不响的扯下挂帷帐的锦绳,横七竖八的连人带绒被扎成一团。
    “你给我老实待着!”慕清晏胸膛剧烈起伏,白皙的皮肤宛如涂了一层胭脂,从耳后一直红到修长的脖颈,蔓延至微微扯开衣襟的平整胸膛。
    “你不许再对我动手动脚!”他指着女孩的鼻子义正辞严。
    被捆成圆胖粽子的蔡昭:……
    “总之,你我未成礼前,不得逾矩。”慕清晏调整好呼吸,一脸正气凌然,满身道德文章,只差插香三炷,就能放进殿堂供起来了。
    蔡昭翻个白眼:“赶紧把我松开,我饿了。”
    看着慕清晏给自己‘松绑’,她忍不住道:“你这人真是病的不轻,我不爱理你时你总来勾勾搭搭,我真想跟你好的时候你又退避三舍。你这算什么,欲迎还拒?”——想想也不对,欲迎还拒的最终目的还是‘迎’,这货却是真的‘拒’了。
    慕清晏犹自板着冷脸:“把衣裳披好,下来用饭。”
    他推门出去,片刻之后亲自端了个托盘回来。
    蔡昭气愤愤的坐到桌旁,打开当中一个青瓷大盖碗,熟悉的香气传来,正是她喜欢的鸡汤馄饨。
    “……其实这次回到落英谷,我觉得镇上的馄饨都不如你做的好吃。”她吭哧吭哧的吞着馄饨,也不知是吃热的还是心头发热,全身暖洋洋的。
    慕清晏叹息道:“你要是像惦记馄饨的一样惦记我就好了。”
    蔡昭吃着吃着,发现面前成套的瓷盘瓷盏俱是色泽清雅款式简明,她再打量房内布置,同样是质朴风雅,全不似极乐宫中的豪奢气派。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好奇起来。
    “这里是不思斋。”慕清晏给她舀了碗山药肉骨粥,“父亲带着我在这里住了十年。十年后,父亲过世,我就搬去了极乐宫旁的芳华一瞬,打算跟聂喆较较劲。”
    蔡昭歪着脖子边吃边看,“令尊品味挺好,我姑姑一定喜欢。”
    慕清晏舀粥的手一停,“你不喜欢?”
    蔡昭脸上红红的,小小声道:“其实我喜欢热闹些的屋子,到处都堆着好吃的好玩的。一开窗子,庭院里长满了葡萄柿子还有大黄梨。”
    慕清晏没有言语,只是黑亮的眼中仿佛要溢出笑来。
    “唉,我姑姑总嫌我屋里东西摆的太多。”女孩拄着瓷勺一脸忧郁。
    慕清晏尽量不动声色,“……东西多些挺好的,显得喜气洋洋。”
    “最好再养一只乖乖的小猫咪,会打呼噜也行。”蔡昭越说越起劲。
    慕清晏迟疑:“狗不好么。养条大大的狗,会看家会打猎的。”
    “嗯,不是不行,不过太大了我怎么抱着睡啊。”
    “我说你怎么担心猫咪打呼噜呢。”慕清晏忍不住轻笑,想象圆滚滚的小姑娘抱着一只同样圆滚滚的猫咪呼呼熟睡的样子,“你之前养的猫现在多大了?”
    “我没养过猫呀。”
    “嗯?”慕清晏夹着枣泥糕停在半空。
    蔡昭轻声道:“猫有毛的——我姑姑后来很容易咳嗽,我们宅子附近连柳树都不种的,就怕飘进柳絮。”
    “……”慕清晏把枣泥糕放进她碗里,“家父自幼孤寂,于是从小养了条狗。那狗又忠心又听话,谁知后来被人毒死了。为怕父亲触景伤情,不思斋什么都不养的。”
    两人一起叹息沉默。
    “你吃饱了么?”慕清晏忽道,“吃饱了就跟我出来,我带你去见见我爹。”
    蔡昭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慕清晏提起一支筷子敲她额头,笑骂道:“不思斋后头那座山峰就是慕氏历代先祖的埋骨之地,捡日不如撞日,我此刻带你去祭拜父亲,也让父亲见见你。”提起过世的父亲,他显得异常温柔真诚。
    “哦。”蔡昭有些犹豫。
    慕清晏神色不善:“我都见过你爹娘了,怎么,你不想见我爹?”
    “没有没有!”蔡昭连忙摆手,“其实我特别景仰令尊,听其为人行事就知道是个大大的好人,简直出淤泥而不染啊!”
    “……”慕清晏眯眼:“你说谁是淤泥?”
    蔡昭:……
    “待会儿见了我爹你少说话,我怕他气活过来。”
    慕清晏早有准备,从珠羔绒兜帽大氅到厚实的皮靴一应俱全,蔡昭走在初雪覆盖的瀚海山区也不甚觉得寒冷,就是走动时裹好的外伤还隐隐作痛。
    慕清晏伸出一臂揽着她走,一径的数落,“你说说你,跟着宋郁之能有什么好,不是被一路追杀,就是坠落悬崖瀑布。你跟着我时,无论雪岭还是血沼,何时让你吃过苦头……”
    “雪岭和血沼是没吃多少苦头,那溯川之畔呢?”蔡昭吐槽,“要不是归隐的石大侠出手相救,我俩就都被塌下来的土石洪水埋了!”
    她越想越气,“还是我姑姑说的对,别人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
    这时空中传来阵阵熟悉的清啸,两道金色的影子划过傍晚的天际,绕着山峰翻飞回旋,身形甚是优美雄劲。
    蔡昭仰头看着,笑道:“它们身上的伤都好了罢,怪想它们的。”
    慕清晏侧目一瞥,“你待我好些,我就借你骑它们。”
    蔡昭似乎想到了什么,偷偷抿嘴一笑,“不说这个了,说说你救我的事吧。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出事的?”
    慕清晏垂下长睫:“其实你们一到隐秀涧我就知道了,不过顾忌着静远师太和令尊,我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为何装作不知。”
    “不然该如何,带上鸡鸭鱼肉另美酒数坛上门拜访——‘师太,蔡谷主,别来无恙,相逢不如偶遇,不如大家小酌一番’?”
    “好吧。”蔡昭有些泄气,“那你知道我们为何去悬空庵么?”
    慕清晏,“宋郁之与樊兴家也在,还能是为何,是不是找到了紫玉金葵?”
    蔡昭好生气恼,“找是找到了,三师兄的旧伤也痊愈了。本想当场将紫玉金葵毁去的,谁知那群黑衣人堪堪赶到,又抢走了——我猜那幕后之人定然一直监视着落英谷,循着我们的踪迹跟来的。”
    慕清晏道:“无妨,待那幕后真凶摸进血沼,发现夜兰都被毁了,就知道抢走紫玉金葵也是白忙一场。”
    说起这个,蔡昭垮下了小脸,“昨夜千钧一发之际,五师兄告诉,我们在血沼那夜他偷拿了一根夜兰分枝。就在要告诉我是谁指使时,他替我挨了黑衣人一掌,昏死过去了。”
    “他拿了夜兰分枝?这下倒是真麻烦了。”慕清晏眉头一皱,“不过你也别太担忧了,十几年前聂恒城修炼《紫微心经》第三重天时手上也有紫玉金葵,还不是功败垂成。聂恒城都练不成,那个幕后真凶也未必能成。”
    “说到这个……”蔡昭驻足,“你我分开这段日子中,你有没有查到什么?当初慕正扬究竟是怎么骗聂恒城练这门邪功的?”
    慕清晏沉吟片刻,“此事说来话长。”他抬手向前一指,“先进去罢。”
    蔡昭一回头,肃穆冰冷之气扑面而来。
    十余根巨大的灰白色石梁笔直的树在前方,正中那根上头血色淋漓的写了硕大的‘禁冢’二字,下方再是十六个小字——‘祖祭之地,埋骨之界,无令禁入,违之必死’。
    踏过石梁大门,蔡昭仿佛被一股阴森粗犷的原始气息包围,周围是无数棵巨大的黑色树木,树根壮实,枝干扭曲,粗大的树皮疙瘩犹如半睁半闭的巨目,每个都有孩童头颅那么大,盘旋交错的粗壮树枝遮天蔽日,将整片坟冢渲染成浓重的黑色。
    不知走了多久,一片壮阔坟茔碑林映入眼帘。
    雪白的石碑,浓黑的巨树,加上鲜红如血的碑文,还有一座座形状诡异尖锐凛峭的山峰怪石,竟是森然如鬼境。
    慕清晏停下了脚步,声音干涩,“到了。”
    蔡昭微奇——在一座座恢弘华丽的古老墓冢映衬下,慕正明的墓地显得既小又简单。
    “这是父亲临终前吩咐的。”慕清晏低声道,“他说自己没当过教主,也没做过一件于神教有利之事,简单安葬就好。”
    蔡昭低声道:“姑姑也不让我们兴师动众,她的遗骨就埋在一棵大大的桃树边上。姑姑说,逢年过节给她的坟头泼几坛子桃花酿就行了。”
    慕清晏笑了下,“行,等去祭拜蔡女侠时,我就多带些好酒。”
    他上前一步俯下|身子,熟稔的摆放祭果,“父亲,我来了,我带她来见你了。她叫昭昭,蔡昭,她的姑姑就是蔡平殊……”
    蔡昭凝视着朴素平整的墓碑,想着埋在这片地下的故人,他一生的与世无争,一世的孤寂无奈,最终哀婉凋零,犹如一束平静流淌的涓滴溪流,生死皆淡然。
    她帮着慕清晏摆放好祭果后,就端端正正的向这位良善的长辈跪下,向对待姑姑一样认真的磕头行礼,持香轻声祝祷,“……愿君来世父母双全,无有失怙之苦;愿君来世阖家美满,无有骨肉离殇之苦;愿君来世诸事顺遂,无有羁縻桎梏之苦,天高海阔,任君翱翔。”
    女孩语气温柔怜悯,慕清晏静静站在一旁,凝视墓碑许久。
    祭拜完毕,两人远远坐在一根歪斜探出的粗壮树枝上。
    “……严栩翻查了许多卷宗,再对照那段日子的其他记载,我大约推演出了慕正扬骗聂恒城的法子。”
    “聂恒城晚年患得患失的厉害,既不甘大业未成,又忧惧自己一日日老迈衰朽。慕正扬看准了机会,转弯抹角的向极乐宫透出一个消息——《紫微心经》是可以练成的,当年慕嵩教主的长子就练成了,可惜英年早逝,致使功法失传。”
    蔡昭神色一紧:“这都是假的吧!根本没人练成《紫微心经》。”
    “不,是真的,慕嵩长子的确练成了。”慕清晏嘴角勾出一个讥讽的笑意,“事实上,慕正扬透给聂恒城的故事,九成九都是真的,只在最末了的一处做了假。”
    蔡昭将信将疑。
    慕清晏继续道:“聂恒城那样人自然不会只听一面之词,于是遍撒鹰犬到各处仔细查证。当时慕氏诸子的侍妾丫鬟,贴身护卫,甚至极乐宫中服侍的数百奴婢,还有慕嵩教主时期的诸位长老——他们私下写过的家书,他们留给后人的手札,甚至偷着的只言片语……”
    “从成千上万的细枝末节中,聂恒城推算得知——慕嵩的确有个天生体弱的长子,他练成了一门威力极巨的神功,不但疗愈了他胎里带来的不足,还能延年益寿。可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在神功大成的次日,他就被嫉妒心切的其余兄弟姊妹联手害死了。”
    “这是神教建立一百多年来慕氏最大的家丑,是以慕嵩教主严令所有儿女不得再提,并将当时在场的所有侍卫奴婢尽数灭口,连七星长老也是一知半解。也因为所有儿女都参与了这桩阴谋,慕嵩教主无法全部处置他们,怀着对长子的无尽愧疚,他开始沉迷于修道炼丹,最后暴毙丹房。”
    蔡昭听的嗓子眼发干:“这些也都是真的?”
    “大多是真的。”慕清晏面无表情。
    蔡昭久久无言,“同是慕氏子孙,令尊视教主之位如敝履,这几位却贪之若命,不惜残杀手足,真是,真是……”
    她评论不出来了,“你接着说罢。”
    “聂恒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弄清如何修炼《紫微心经》。”慕清晏道,“慕嵩教主时期的秉笔长老名叫曲玲珑,聂恒城千方百计将她的后人找出来,拿到曲长老的手札——这一切都在慕正扬的计算中,他早就伪造了曲长老的整套手札。”
    “曲长老手札中记载,某年某日慕大公子忽然到处寻找雪鳞龙兽的涎液,好不容易从库房的犄角旮旯中找到最后一小瓶。数月后的某日,慕大公子忽又开始培植一种只在夜里开花的兰花……”
    “啊!”蔡昭惊叫起来,“血沼,血沼中的那株夜兰,还有蔡安宁,是不是?是不是!”
    慕清晏点点头:“这种兰花很难存活,于是慕大公子种了足足一园子,甚至蔓延到后山坡。兰花长成之后,慕大公子忽又令人从库房中取出紫玉金葵,且并未言明用途。最后,在这位大公子被害死前的两个月中,教中忽有七位高手无缘无故失了踪。”
    “起初曲长老以为是北宸六派捣的鬼,直到慕嵩教主暴毙,诸子夺位,神教乱成一团时,才有人意外从山脚下发现这七人被掩埋的干尸。”
    蔡昭难以置信:“这位慕大公子原来不是好人啊!”本来她听到这位胎中不足的少年天才不屈不挠,好不容易扭转了自己的命运又惨遭手足害死,还颇觉得惋惜。
    慕清晏奇道:“死的七个是我教中人,你心疼什么。”
    蔡昭一下站起,怒道:“不论死的是什么人,用这等阴毒手段活活吸干别人的丹元内力,损人利己,天理难容!”
    慕清晏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好在他刚练成《紫微心经》就被手足害死了,这不是挺好的么?别生气了。”
    蔡昭:……
    “算了。”她放弃和这货理论,“这么多线索怎么别人没发现,聂恒城就没起疑心么?”
    慕清晏道:“曲长老是按着年月前后记载这些过往的,所有细节都零散分布在其他事件中,单是查阅很难发觉其中异样。聂恒城殚精竭虑,将之一一整合起来,最后梳理出三道关窍,即雪鳞龙兽的涎液,夜兰,还有紫玉金葵与七位高手的丹元内力。”
    蔡昭叹道:“别告诉我这些也都是真的。”
    “若都是真的,聂恒城怎会在修炼第三重天时陷入癫狂?”慕清晏的笑容愉悦而残忍,仿佛看见了聂恒城最后岁月中的绝望与迷惑,几近众叛亲离。
    蔡昭想了想:“《紫微心经》的前两道关口聂恒城都过了,看来慕正扬是在第三重天的记载上做了手脚。”
    “不错。”慕清晏道,“正是因为前两关都顺顺当当的,聂恒城才会愈发深信自己找到了正确的法门,一直修炼下去。”
    蔡昭忍不住好奇起来:“《紫微心经》的第三重天究竟该怎么修炼?聂恒城显然练错了,慕正扬知道么?”
    慕清晏道:“他会第二次去血沼取夜兰,显然是想自己修炼,所以他定是知道的——不过他早早被你姑姑杀了,我也没找到他留下的一鳞半爪。”
    蔡昭松了口气,“第三重天的修炼法门成为不解之谜也好,省的有人惦记,最好那个幕后之人也练的走火入魔!”
    她又道,“为了让聂恒城顺利通过前两关,慕正扬亲自去雪岭与血沼,拿到了雪鳞龙兽的涎液与夜兰分枝,可是他为何要带上我姑姑,不怕秘密泄露么?”
    慕清晏道,“慕正扬能从群山一般浩渺的记载中找出《紫微心经》的零零散散,并设下毒计陷害聂恒城,找出你们落英谷的辛秘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世人都说雪鳞龙兽已经绝种,但只要细细翻阅,不难发觉最后一头雪鳞龙兽与落英谷的顾青空一道消失在了极北之地的大雪山中。极乐宫后花园的夜兰虽被一把火烧了,但后山坡还有不少,只是多年无人关照估计活不下多少,几十年后又被蔡安宁一股脑移走了——没有你姑姑的帮忙,慕正扬不一定能得偿所愿。”
    蔡昭心中难过:“你是说,慕正扬是为了得到夜兰与雪鳞龙兽的涎液才刻意结识我姑姑的?既然他已经得到了一切,为何还要杀我姑姑的那些弟兄呢?”
    “为了权势,为了一人天下。”慕清晏神情阴晦难辨,“那个时候,聂恒城已经走火入魔,回头无望,他离死不远了。届时慕正扬亮明身份,家父肯定不会与他争的,他需要做的,只是逐一除去赵天霸韩一粟等聂氏部众。”
    “慕正扬不怕尹岱杨仪之流,他顾忌的唯有你姑姑。就算他可与你姑姑一战,可你姑姑身边那些弟兄呢?他们个个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又是齐心协力,生死与共,合起来的七人阵法该如何抵挡?还是提前除去了好,只要你姑姑不知道就行。倘若能哄住你姑姑,最后一统天下都未尝不可能。”
    “只是他没想到路成南会舍命叛出极乐宫,临终前说出《紫微心经》的秘密,导致你姑姑对慕正扬生了疑心,最后全盘皆输。”
    蔡昭既惊愕又伤心,嗓子眼仿佛堵住了,一口气透不出来。
    “慕正扬这混蛋!”她恨恨骂道,“聂恒城也是个没用的,慕正扬在他眼皮子底下练功识字,设计阴谋诡计,他居然全都一无所知,难怪最后会上当!”
    慕清晏微微抬头,“不但如此,慕正扬进进出出瀚海山脉,聂恒城居然什么都没说,防备也太松了。”
    两人有志一同,把慕正扬与聂恒城骂了个狗血淋头,蔡昭骂的气壮山河,慕清晏骂的精细刻薄。待两人都骂痛快了,女孩一扯青年的袖子,抚肚愁眉:“我好像又饿了。”
    慕清晏笑出声来,“不是家大业大也养不起你!行,咱们吃宵夜吧。”
    顿了下,他斜乜长目,“你真的不打算说出你两个师兄的下落么?你是高床软枕吃饱喝足了,可怜他们俩不知在何处挨饿受冻呢。”
    夜色已深,蔡昭抱着滚圆的肚皮倒进床铺,翻来滚去满足惬意之余,忍不住想起宋郁之和樊兴家,又想起那家伙的戏谑之言。她不禁犹豫,要不要让游观月去把两位师兄接回来,慕清晏不会对他们不利吧。
    可是樊兴家说,宋郁之已和慕清晏划明界限恩怨两清了。
    要不只把五师兄接回来,让三师兄留在外头?哎呀真是麻烦!
    可能是带着烦躁情绪入睡,当夜蔡昭再度噩梦起来。
    她呼吸急促,热汗如浆,仿佛有件极其恐惧之事将她牢牢抓住,偏偏前方黑雾重重,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令自己如此恐惧。
    从蛛网一般挣脱不开的恐惧中惊醒后,她再难入睡,索性披衣起身,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趴在窗台上欣赏月下雪景。
    都说月色如水,可是落英谷的月光是微微泛黄的,透着一股人间烟火的温暖;
    青阙宗的月色仿佛一地碎银,清凌凌冷冰冰的;
    瀚海山脉今夜的月色却是极淡的,还不如雪地的反光明亮,好像蒙了一层绵绵密密的……藤蔓枝叶?
    蔡昭猛然警醒,脑中仿佛嗡的一声,耳畔是尖利的呼啸。身体一动不能动,全身僵硬,从指尖处一点点的麻痹上来,直至心室,好像千万根小针往身上扎,疼到麻痹。
    好半晌她才慢慢挪动躯壳到床边,木木的摸索着衣裳,谁知一伸手摸到的却是自己的艳阳刀。她将宝刀紧紧抱在怀中,仿佛它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她哀哀的默念姑姑,忍着不发出声音,慢慢将力气积聚起来,断然下了决心。
    外头极冷,夜空浓黑的像墨团一样,雾霭般的层层黑云压下来,让她透不过气来。
    刚向下山的方向走出几十步,忽见一道笔直的黑色身影拦在前方。
    蔡昭悚然停步,厉声发问:“你怎么在这里?”——眼前的青年衣着整齐,举止清明,似乎根本不曾回屋睡觉,而是一直守在她门外。
    “昭昭,你要去哪儿,你该好好歇息的。”他缓缓走近,“是不是刚才没睡好,我该给你点一炉安神香的。”
    俊美的青年语气温柔,蔡昭心里却一阵阵发寒。
    “我想回家了,我要下山。”她定定道。
    慕清晏微笑:“你再养两天,到时我陪你一起下山,一起回家。”
    蔡昭断然拒绝:“我不用你陪,我要自己走!”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高兴了。”慕清晏笑着伸手,欲抚她的脸颊。
    蔡昭触电般的躲开,“你离我远些!”
    说话间,她提气蹬足,风筝般轻飘的越过他,径直向山下闯去,谁知前方山坳处斜里刺出一队劲装沉默的魔教教徒,当头的便是游观月。
    “昭昭姑娘您还是回去吧。”他恭恭敬敬的拱手。
    蔡昭咬牙,在山石上一个踮足,轻巧的转向另一头下山,又是没走出多远,再度被一队高手拦住,这次领队的是上官浩男。
    他站的挺胸叠肚,“小蔡姑娘,教主早有安排,你下不去的!”
    蔡昭心中大恨,忽的猛然掉头,向着后方上坡方向疾冲而去。
    游观月与上官浩男齐齐愕然——那个方向是慕氏祖坟禁地,根本出不了瀚海山脉呀。
    慕清晏微微眯眼。
    蔡昭一通发足疾奔,直直冲向‘禁冢’。
    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想远远离开那人。
    ——“昭昭,昭昭你在哪儿!这里冷的很,莫要受冻了,赶紧出来!”声音愈传愈近,显然他追上来了。
    第一声‘昭昭’时,他的声音好像还在十几丈之外,最后一声‘出来’时,似乎人已近在身畔了。
    蔡昭刚刚经过灰白色的石梁,眼前就是浓密的漆黑树林,一道衣袂飘飞的身影忽从头顶越过,拦在她的去路上。
    慕清晏立在一块半人高的山石上,下颌紧绷:“你好歹说个清楚,为何忽然不告而别!”
    蔡昭恨声道:“你早就知道了,五师兄偷拿夜兰分枝的事。”
    慕清晏失笑了:“昭昭说什么呢,我怎会知道樊兴家偷鸡摸狗的事。”
    “五师兄昏过去前,所了一句话——‘那夜偷拿夜兰后,在回屋途中他远远瞧见我与三师兄从屋外回来’……”
    女孩目光清冷坚定,“我记得很清楚,我和三师兄从屋外回来时你刚好从屋顶下来。”
    慕清晏瞳孔剧烈一缩。
    蔡昭知道自己猜对了,心口一阵发疼;适才有多甜蜜,此刻就有多心痛。
    “夜兰就栽种在小楼中央的庭院中,你在屋顶上看的一清二楚!”她大声道,“你走下屋顶前定然看见了五师兄去庭院偷拿夜兰!”
    “你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说!”
    “你是有意的,你有意让我以为《紫微心经》已经练不成了!”
    她涌出泪水,“要是早知道夜兰被盗,我绝对不会找出紫玉金葵来的!绝对不会坏了姑姑的一番苦心!”
    “你瞒了我多少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慕清晏淡然伫立在山石上,深山冷月之下,衣袂飘飞,难辨神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