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鱼儿,黄泉之水

    烈火烤干了一切,毕洛觉得身上的水分一点点流失,他努力想象前方是有一汪清泉,尔后想象有河流,有大海,有倾盆而下的雨……可是当他一抬头,前方仍是那条被火包围的甬道,看不见尽头。渐渐地他从只能看到通红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重重扑在炙热的地上,皮肤一点点绽开,然后是血肉,最后只剩下一具骷髅,骨架之下只有一颗心猛烈跳动着。

    “你的心分量很重!”

    “那不是我的心。”

    毕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谁对话,但他隐约觉得这声音离自己很近,正是这对话唤醒了自己的意识。他想睁开眼睛但很困难,每当他想睁眼睛,眼皮就跟报复似的滑了下来,他迷迷离离瞧见自己脱离了火海,来到了湿气很重的山林。

    这里并没有下雨,但是他的衣服因湿气仅仅贴着身体,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浑身黏糊糊的感觉令毕洛觉得不愉快。这是又湿又闷又热的地方,不过植物似乎很喜欢这里,放眼过去,一片葱茏。

    “你再不醒来,可就醒不过来了!”对方温柔提醒他,这会儿他才又一次试图睁开眼睛,亚麻色的裙摆映入眼帘,当他视线上移时,能看见一个穿着亚麻色吊带裙的少女,少女名叫鱼儿,身体如鱼般灵巧,在这个宛若水里的森林里,这个名字也很适宜。

    “既然醒来了,就起来吧!”鱼儿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木屋,说,“我的家,要进去吗?”

    少女的温柔让毕洛措手不及,他以为自己要对付的是野兽怪物,不想遇到的却是一个可爱的少女。当毕洛摇摇晃晃站起来时,他才发现鱼儿的裙子也被山林里闷热的雾气打湿了,头发垂落在肩上,眼神带着傲世一切的温柔,步伐犹如小鹿般轻快。

    他紧紧跟着鱼儿,和她一同走进木屋。这木屋外边看简陋,里面却很精致,桌上不仅已经备好了小菜和甜米酒,还准备了两副碗筷。

    毕洛被邀请席地而坐后,便问:“你知道我会来?”

    鱼儿说:“从你淌过渡河我就知道你会经过这里,一个没有喝孟婆汤的人,是无法走到地狱之眼的。”

    毕洛坚决的说,“我不想喝孟婆汤,但还是想到地狱之眼。”

    鱼儿调笑道:“所以你才遇见了我,这里的湿气是从渡河传过来的,这里的叶子花朵果实上的每一滴露都是黄泉之水,在这里呆久了也会忘掉一切。”

    “那你呢?”

    鱼儿拿出系在腰间的腰牌给毕洛看,上面刻着鱼儿两个字。她说,“我已经忘记自己什么时候来到这里,为什么来到这里,如果不是腰牌提醒着我,我恐怕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鱼儿,是你的名字?”

    “也许是吧!我只能这么认为了。”

    “你就一个人生活着?”

    “也许吧!不过,我会这里遇见许多旅客,因为我过了一段时间就会忘记,他们很乐于告诉我他们的故事,短暂邂逅一些人,然后忘掉,日子也不乏味。”

    鱼儿从容的叙述让毕洛看不出对方对自己的生活有多少不满,这是个被幸福和不满各占据一半的女孩。

    坐了一会儿,鱼儿忽然说,“太潮湿了,我得去生火,把湿气赶出去,但这样屋子会很热。”

    “我不要紧。”刚刚经历过地狱火的毕洛,怎么还会怕热呢?

    鱼儿烧火的时候,顺便在炭盆上搭起架子,上面放几块年糕,这种日式烤法很常见,自从毕洛去了蓬莱仙岛,他相信神魔世界也是与时俱进的。

    “吃吧!”鱼儿招呼着。

    可是毕洛不大敢动,害怕自己一吃也会忘记一切。

    “你看看外面的雾气,即便你不吃不喝,到最后也会遗忘的。”

    “之前的客人最后都去哪儿了?”

    鱼儿摇摇头说,“不知道。在这里接待客人仿佛就是我的使命,是我心里的声音告诉我的,可是客人最后去哪儿,我也不知道。”

    毕洛觉得外边的湿气越来越重,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迎来一场大雨,可鱼儿又一次直击他心里的话,说:“这座深林从来不下雨。”

    “是吗?”

    “是。”鱼儿往他杯子里倒酒,沁人的酒香扑面而来。

    “我得离开这里?”

    “也许你喝了就可以走了,这是我心里的声音告诉我的。”

    “但我心里的声音不让我喝。”

    “你刚刚说了那不是你的心?”

    “你记性真好。”毕洛笑了笑说。

    “那我先干为敬。”鱼儿豪气的喝了杯子里的酒,她外表优雅,喝酒的时候却十分豪放,嘴角溢出点酒,就用手擦了擦。

    “得尽快喝完,等夜幕降临,就是一片黑暗了。”鱼儿喝了许多,毕洛一口没动。

    夜幕降临事,果然如鱼儿所说的那样,漆黑一片。但毕洛不敢睡去,就怕自己一觉醒来,遗忘了一切。一到夜里,这间屋子的访客就变多了,扑棱翅膀的黑蛾,沿着木板向上爬的独角仙,还有唯一能发光的萤火虫。这里的萤火虫发出微黄柔和的光,在蓬莱岛呆了一段时间,他险些忘记萤火虫的光本来就该是这样的颜色。

    可鱼儿已经睡了,她的鼻息匀称,静谧如同是植物在黑夜中呼吸般,潮湿的头发紧贴着脸颊,一只萤火虫误闯进这件屋子,似有若无的微光照亮了鱼儿微红的脸蛋。

    可就在那一瞬间,毕洛隐约瞧见了歪歪的脸,他忍不住撩开鱼儿的头发,这才留意到鱼儿模样酷似歪歪,那一瞬间不是错觉,是鱼儿的侧脸真的像极了歪歪。

    “我该把她忘了才是。”

    “那就忘了吧!”

    毕洛仿佛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直到第二天的闷热将自己叫醒,毕洛才意识到不管自己多努力,终究还是睡着了。可毕洛没有看见鱼儿,也不在那座潮湿的森林里,而是回到了通向地狱之眼的火道上,或许那只是一场意外的邂逅。不过,从那里回来以后,毕洛觉得这火没先前猛烈了。

    再往前走不到半小时,他便听见了锁链晃动的声音,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随着热浪一起袭来,火焰退后了三米,空出来一大片焦热炭黑的土地。毕洛才刚刚踏上一只脚,鞋子立刻被溶了,他立即缩回了脚,脱鞋一看,鞋底没了一大半,就在他苦恼之际,曾经帮他吹开一条通道的橘猫轻轻喵了一声。

    “是你啊?小家伙,你有办法吗?”

    橘猫听完就走到焦黑土地上,它柔软的脚底板似乎比想象中的坚强,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叫毕洛吃惊,只见橘猫抖抖身子,身体不仅变大了,还展开了一对原先隐藏着的漂亮的橘色翅膀,它转过头对毕洛喵了一声,示意他上来。

    “真不够小看你。”毕洛爬上橘猫松软温暖的背,若是在寒冷的地方,趴在这样的地方是最好的,可惜这是热得要把人烤干的地狱火中。

    橘猫飞行的速度不快,也不高,但能让毕洛感觉凉快了点。在飞行之中,他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其实从森林里出来后,毕洛一直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好像放下了什么,心也不那么沉甸甸的啦!他以为自己失去了什么记忆,可是能想起来的事情很多,看起来并没有遗漏,能记住的人也都记得,歪歪、梨子、黑娜娜、三石……乃至于最近在蓬莱岛遇见的人,毕洛也都记得。

    可为什么轻松了呢?毕洛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疑惑归疑惑,毕洛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他是来见另一个自己的。

    橘猫忽然加速,身子几乎是垂直坠入一个洞穴,很快毕洛便看见了曾经见过的景象,被锁链铐住的自己经受着烈火灼烧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