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奴桢的到来

    在阿慧大婚半月后,陆书沄忽然听到了一个让她吃惊的消息。她路过母亲的房间时听到了母亲和父亲的谈话。

    陆世仁说:“已经找到那孩子的下落了,在河苑街的弄堂里。过两天你就去将她接回来吧。”

    柳珍点头应道:“好。”末了,她又补上一句,“我带书沄一起去吧,正好要给她量婚服的尺寸,好订下来。”

    陆世仁轻“嗯”了一声,语气冷淡,“这次出门后接下来的几个月就别让她出去了,让她在家里好好学学礼仪规矩,别嫁去了白家闹出些笑话。”

    “是。”柳珍应道。

    话说完,柳珍便出来了。她看见陆书沄站在门外,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陆书沄淡笑着,说道:“没什么事,正好要回房,就看见你在父亲书房了。”

    柳珍倒没说什么,径直往陆书沄的走去,对她道:“那你应该听见了吧,过两天跟我一起去接一个孩子。”

    “是谁啊?”陆书沄问道。

    柳珍轻声说:“你六姨娘的女儿,叫奴桢。”

    陆书沄微微惊异,追问道:“六姨娘?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柳珍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已经去世了,你当然不知道。好了,回房练练女红吧。”

    “是。”陆书沄没再追问,乖乖回了房间。

    在此之前,陆书沄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叫奴桢的妹妹。后来她才知道,奴桢是被陆家遗弃的孩子。父亲是为了达成一单生意,才决定将自己遗弃多年的女儿奴桢接回陆家,利用她来拉拢李家,巩固商业关系。

    去接奴桢的前一夜,陆书沄正在房中刺绣。没过多久柳珍便进来了,她看了一眼陆书沄手中的刺绣。上面绣的鸟儿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出来似的。柳珍对这幅刺绣很满意,她看着陆书沄说道:“绣的不错。改明儿我请师傅裱起来,送去白家。”

    陆书沄握着针线的手微微一顿,低声道:“好。”

    柳珍轻笑了笑,对陆书沄道:“明天带你去量衣裳,顺便去接奴桢,。”

    陆书沄轻轻地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那夜,陆书沄躺在床上,想到了阿慧。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在柳家过着怎样的生活。但自阿慧成婚后,陆书沄就再没见过她了。她请求过母亲多次,想去看阿慧,但都被母亲拒绝了。母亲说,阿慧现在有她自己的生活,她们不便去打扰。母亲说,阿慧过得很好。

    可是陆书沄还是会经常想起她,担心她。

    陆书沄不知道,阿慧会不会怨她,怨她就这样相信了陆家,相信了柳家。怨她的毫无作为,胆小如鼠。

    陆书沄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刺绣,那刺绣中的鸟儿何许美丽,何许金贵。可它再怎样,都不可能离开这块布,展翅飞翔。

    她想到自己被囚禁的人生,就无比伤怀。

    手腕上的佛珠散发出了微弱的清香,让她苦闷的心得到了一丝慰藉。她想到了那个住持曾对她说的话:生平大梦,终有一醒,切勿执着。

    可若真是梦,那倒好了,至少在梦里…她还有个盼头,还有勇气打破这座牢笼。可惜,人生并不会和梦境一样。

    她想到这些,轻叹了口气,而后便浅浅入睡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离开了陆家。梦里有彩云,有暖风,有山有水,有百鸟鸣叫,百花争艳。她坐在一艘小船里,开心的划着船,在美丽的世界里流连辗转。可是忽然间,一阵强风吹彻,吹翻了她的小船。她沉入了水底,意识无。

    第二日醒来时,她觉得神思浑沌,格外的昏沉,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仿佛自己的脑袋还泡在水里一样,十分不舒服。

    她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脸颊,想让自己清醒过来。片刻后,她才缓缓起身。

    “醒了?”柳珍看着睡眼惺忪的陆书沄,轻声道。

    陆书沄微惊,这才发现母亲在她的房间。

    她点了点头,迷迷糊糊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柳珍无奈的摇了摇头,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不早了,都快中午了。我们该去接奴桢了,快起来收拾一下。”

    陆书沄迷蒙的点了点头,直到梳洗完毕后,她才彻底清醒了过来。走出陆家时,柳珍给她戴上了皮绒手套,说:“天冷,别取下来。”

    陆书沄点了点头,正在她戴上手套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手腕上的佛珠不见了。

    她皱着眉头问道:“母亲,你可有见到我的佛珠?”

    柳珍却疑惑道:“什么佛珠?我从没见你戴过啊。”

    陆书沄听了,感到一丝奇怪。母亲不是知道住持给她送了佛珠吗?而她也是天天戴着的,为什么会说从未见过?可还未等她发问,母亲便着急的拉着她出了府,跟她说等回来了再找。

    陆书沄见母亲十分着急,便没有再提这个事儿了。

    量完了婚服的尺寸后,陆书沄就跟着母亲去了河苑街,去接她那个从未见过的妹妹奴桢。

    这个时节正是南寻最冷的时候,街上的人们裹着厚实的衣服步履匆匆,他们的脸上很少露出笑意,这是奴桢对南寻最初的记忆。从奴桢出生开始,她便觉得她被这个世界抛弃了,而南寻,就是锁住她的牢笼。

    奴桢缩着脖子,身上的那件青绒棉衣已经很破了,大麻布织的裤子已经遮不住脚踝了。冷风吹过来像千万的刀片割得她痛不欲生。可是她还是咬紧了牙在街头站了几个钟头,把箱子里的香烟部卖完了。

    她数着手里的钱,拿了一小份塞到了内衣里,其它的揣在了荷包里。她转过头时,便看见了陆书沄和柳珍。

    她合上了箱子,目光中透露着不安。

    陆书沄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孩,她浑身散发出来的除了寒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这时柳珍告诉陆书沄说:“这就是你六姨娘的女儿,奴桢。”

    陆书沄看着衣衫单薄的奴桢,将套在手上取暖的皮绒套递到了奴桢面前。奴桢十分诧异,她忐忑的伸手,准备接过手套的时候却被柳珍夺了去。柳珍将手套丢给了陆书沄,怒瞪她道:“陆书沄,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别在这大街上给我丢脸,收好你的东西!”

    陆书沄握紧了皮绒手套,怔在那里不敢再吭声了。而此时奴桢的眼里却蓄满了陆书沄从未在他人眼里见过的悲凉。

    就这样,柳珍带着奴桢回了家。回了那个恢宏气派,却恍若地狱的宅子。

    赫然醒目的“陆府”二字令奴桢紧张恐惧。她从未进过这样气派恢宏的大宅子,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进入这样的宅子里生活。她战战兢兢,脚底颤抖,竟不敢再向前一步了。

    奴桢的慌乱映入了陆书沄的眼中,于是陆书沄走到了她的身边,对她低声说道:

    “别怕,进去吧。”

    奴桢小心翼翼的点了头,缓和了情绪,跟在陆书沄的身后走了进去。

    到了前厅,见到了陆家的人后,奴桢开始不安起来。

    最先开口的是陆家的三姨太温冉,她穿着青色嵌花的旗袍,外面是貂裘绒锦,唇上是今年最流行的玫瑰红,一头浓密的头发盘卷而起,眉目微挑,一步一步扭捏着身子走到了奴桢的面前。

    她抬眼看着奴帧,笑道:“瞧这姑娘,长的真水灵,叫什么来着?”

    奴桢紧捏着衣角,喃喃道:“奴桢。”

    温冉抿嘴一笑,打量了一眼奴桢浑身破烂的衣裳,忽然啧了啧嘴,说道:“这名字,当真不好。”

    奴桢别过头,手指绞在了一起,低声道:“是养母取的。”

    温冉轻蔑地抬眸,嗤之一笑,说道:“这名字若不改,怕是降低了陆家的身份。”

    柳珍上前笑道:“那是自然,老爷早便吩咐了,等孩子接了回来,就给她改名换姓。”

    说罢,柳珍便转头对奴桢道:“记好了,以后你就叫陆书桢。”

    奴桢怯怯地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随后,柳珍又扬起了笑脸,对温冉说道:“这孩子以后就劳烦三太太照顾了。”此话一出,温冉立刻变了脸色,“大夫人这是何意?这孩子…”

    她的话还未说完,柳珍便拍了拍奴桢的肩膀,说道:“以后你就叫她三姨娘。”

    温冉心中十分不满,凤眼一怔,语气酸中带刺,幽幽道:“怎得烫手的山芋都往我这儿塞,大夫人也真是偏心啊。”

    柳珍听罢,慢悠悠地抚上温珃的手,眼色温和,言语之中却显露出了正妻的威仪。

    “这不是我底下有书沄,二太太底下有书还,四太太要照顾书宁和书颦,那这孩子交给你,我和老爷最能安心。再者,这也是老爷的意思。”

    温冉听完,心中怨闷不已,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应下。谁让她不是正房,谁让老爷说一不二呢。想到这些,温冉就十分不悦。

    而奴桢站在那里,像只冻了霜的猫,无处可逃。

    …

    柳珍给奴桢安排了房间,就在离温冉最近的位置。

    那一夜,陆书沄路过奴桢的房间时,看着她在里面呆坐着,小心翼翼的摸着那金丝绸缎的被褥。但不过一会,又像被烫了手似的缩了回去,最后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取暖,浅浅睡去。

    夜晚如同冰窟,也不知有没有冻住奴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