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戚家已经是南京有名的绸缎庄,戚家老爷在战乱年代白手起家,半生经历无数劫难,如今光耀南京,总算是值得。
戚家的大小姐如今也长至亭亭玉立的年纪了,提亲的人也是蜂拥而至,没人见过还没出阁的戚家小姐,就凭戚家的风光无限和媒人描述这位小姐的天花乱坠,就已使得男子们趋之若鹜了。
戚家男孩子多,戚老爷有着六房姨太太,而女儿却只有一个,所以戚家上下都十分宠爱这位大小姐。
后院,梨花扑朔朔地落下来,像是下雪一般,地上一片留白。
“你就那位是戚家大小姐?”一个少年好奇的问道。
站在一米之外的女孩子没说话,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有些郑重地说:“我不是。”
店里点着沉香熏,水墨丹青的纱帐,古香古色的楼阁,从上到下倾泄着精美的丝缎,各种颜色各种花纹都是难得一见的。
“各位夫人,这些都是新到的布料,款式颜色都是极好的,您就去别处看看,除了我们戚缎庄,哪里还有这样的好料子。几位夫人的气质也只有这样的料子能配的上。”卖家掌柜指了指面前的青丝绸,说道:“这可是苏州专门给我们供应的新品冰丝,特地做成了青缎蓝幽,上等货。”
几位打扮考究端庄的夫人微微颔首表示满意,其中穿藕荷色旗袍的夫人优雅地指着老板刚刚推荐的青缎蓝幽:“有心了,戚庄的绸缎我还是放心的,就它吧,给我包起来。”
掌柜的笑容变得更大了,“好嘞”,颔着首,手脚麻利的包装起来那块绸缎。
其他几位夫人见这位夫人买了最贵的绸缎也不甘示弱,纷纷买了几块上好的布料。
她们走后,掌柜的徒弟麻六滴溜着眼开始夸自己的掌柜。掌柜冷哼一声:“女人啊。”又转头对徒弟说道:“看见没,生意好做的很,这些太太没事干,就剩下攀比了。”
“老爷,这是这个月绸缎庄的利润。”掌柜恭敬地呈上账簿。
戚老爷接过账簿,仔细的看了看,捋了下胡子,“不错。”又把账簿给了掌柜:“去领赏钱吧。”
掌柜喜笑颜开,一扫之前的紧张之感,退了下去。
“老爷,媛姗选夫婿之事?”大太太从里屋走了出来,开口问道。
戚老爷叹了口气:“我想把她许给陆家。陆家的四公子跟媛姗的年龄相仿,我也见过他几面,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大夫人认同的点头:“陆家如今也是名门,跟我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
戚老爷轻轻拍了拍腿:“就这样吧,过半年先让这俩孩子订了婚。”
戚家后院。
扫地的少年皱着眉,思考着什么。
刚才那个女孩,自己似乎没见过。又好像见过。戚家只有一个小姐,她不是,那……她是谁?
乔许燃百思不得其解。
戚家大小姐就要许配给陆家四公子陆谨了。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南京城。
“拿走!都给我拿走!”屋里传来暴躁的女声。戚媛姗因为气愤红着小脸,将桌上的钗环珠饰扫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呢!”二姨太一进门就看见这一幕,皱眉厉声呵斥:“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让人家看见了不得笑话死。”
戚媛姗撅起嘴,挽住二姨太的胳膊,拖长了音撒娇:“娘。”
二姨太叹了口气,声音也轻了下来:“这是怎么了?”
“娘,我不想嫁给陆谨。”戚媛姗气鼓鼓的说道。
“这是什么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陆家那孩子长的还不错,门当户对的,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我就是不想嫁给他。”戚媛姗松开母亲的胳膊,转身坐到床上,:“娘,你给爹说说,我不想嫁到陆家。不想嫁给那个书呆子。”
听到戚媛姗的话二姨太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急急的问道:“你怎么知道陆家少爷什么样子?你什么时候见过陆家四公少爷了?”
戚媛姗神色有些紧张,不自然的说:“没……没有。”
二姨太了然。
“什么时候,怎么见的?”
戚媛姗支吾着。
“快说!”二姨太厉声说道:“一个大姑娘家的,未出阁便偷跑出去见人,让你父亲知道,不得打断你的腿!”
戚媛姗立马就红了眼眶,糯糯的说道:“那天齐家少爷生日会,有很多洋人会过去,我特别好奇,没忍住就和莲儿一起偷偷跑出去了,就在那个宴会我看见陆谨了,一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
戚媛姗接着说:“娘,你放心,我乔装打扮了下,没人认得出来。”
二姨太横了她一眼:“这事不能让老爷知道。也不能再有下次。”
戚媛姗破涕为笑,乖巧的点了点头。
“以后就让我的丫鬟叶儿跟着你。”
“那莲儿呢?”
二姨太眼神冰冷,并没有回答戚媛姗的话,她缓缓的说:“一切都由着老爷与大太太做主,我在这个家也没儿子,只有你一个女儿,你给我规矩着点。还好老天爷眷顾我,偌大的家里只有这一个女孩,趁着老爷和你那些哥哥们还宠着你,别惹事情,不然你那几个姨妈不会放过咱们的。”说完二姨太就出了房门。留下戚媛姗一人无神的坐在床沿。
二姨太整整衣领,出了门对小厮说道:“莲儿那个丫头不懂事,照顾不好主子,都要把主子带坏了,从今儿开始,我不想再见到她,也不想听到她传到外边的闲言碎语。”她看了唯唯诺诺的小厮一眼:“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二太太。小子懂了。”小厮不住的点头。
“嗯,利落点,别出太大动静。”
乔许燃又见到了上次那个不知名的姑娘。
这一次,梨花树下,那姑娘穿着月牙白的衣裳,衣襟上滚着一圈白色绒毛,月牙白的短褂衬着女孩白皙的面颊,瓜子的脸庞又捎带着点婴儿肥,乌黑的青丝上还缀着几瓣梨花花瓣,小巧朱红的嘴唇轻声读着手中的书本。
“薝葡香清依丈室,芙容花发坐空堤。点苍别后无消息,魂梦还游洱海西。”
声音清和温如。
乔许燃一时看的有些呆了。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他忽然有点急切的想要弄清楚她是谁,她的名字,她的来历,她的喜好,他都想知道。
正在看书的她似乎感受到了旁边这股炙热的目光,她轻轻的侧头,看到了那个少年,小麦色的皮肤,棱角分明的脸庞,英挺的剑眉,虽然衣着普通甚至有些破旧,却依旧不能掩盖少年眼中的光,也无法影响少年英俊的面孔。
梨花树下,少男少女隔着一段距离,就这样平静的互望着。
“你是谁。”乔许燃先开了口。
少女不易察觉的弯起嘴角,“你上次就问过我这个问题。”
仅仅是一瞬,少年还是看到了那一丝嘴角翘起的弧度。“她笑起来真好看。”少年心里想着。
“你只是回答了你不是戚家大小姐。”乔许燃理直气壮的说。
少女抿了抿唇:“可我也姓戚。”
“或许……你是那个管家的孩子?”乔许燃好奇道。
少女摇了摇头:“戚媛浅。”
乔许燃轻轻的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戚媛浅。”名字真好听。不过……
“为什么要叫‘缘浅’?万一……万一遇上有缘人,这名字不是不吉利?”
戚媛浅笑了笑,捡起地上的树枝,用树枝耐心的在地上写下她的名字:“你看,是这个字。不是缘分的缘,是女字旁的媛。”
乔许燃在她的旁边,这是他第一次离这个女孩这样的近,他感觉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乔许燃脸红了红,还是努力的把目光转到地上的字,他很努力的记下了她的名字,还有她的名字该怎样写。乔许燃从小便开始在别人家里做工,他的父母都是佣人,也没钱让他上学,所以,他并不认识几个字。
“你呢?”
“什么?”乔许燃正在胡思乱想中,听到她的话,赶紧拽回了飘远的思想。
“名字。”
“乔许燃。”他忽然很喜欢跟别人介绍自己,这样大声的,正式的说出自己的名字。
“写下来?”戚媛浅看着他,将手里的树枝递给他。“我想知道。”
乔许燃给过她递来的树枝,小小的树枝,他望着她白皙的手,生怕这小树枝上的小刺会刺到她。
乔许燃忽然感到了窘迫,他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梨花随着风又一阵的落下。戚媛浅静静的等着他。
她笑了笑,从他手中又拿过树枝:“哪个乔?哪个许?那个燃?”
他想了想:“‘乔’……就是姓氏的那个乔,‘许’……就是许你一生的那个许。”乔许燃说到这的时候,戚媛浅的脸颊突然有点发红。
乔许燃忽然有点高兴,他高兴自己虽然不识字但嘴上功夫还是可以的。油嘴滑舌大概就是说他这种吧。
戚媛浅红着脸,写下这两个字,女孩娟秀的字体清晰的印在地面上。
乔许燃盯着那两个字,默默的记在心上,这是她教给他的。
“还有一个字呢?‘燃’字。”
“好像是带火焰的那个,我记得我爷爷好像跟我说过。”
“我知道了,是这个。”戚媛浅在地上用树枝一笔一画的写下来。
“好,你记住我的名字,我也记住你的名字。”乔许燃顿了顿:“戚媛浅。”
“乔许燃。”
他们相对着笑了笑。
“你刚才在读什么东西啊?听着……很好听。”乔许燃很愉快的问道。
“这是明代诗人屠隆的诗,里边提到了洱海。”戚媛浅又念了一遍:“薝葡香清依丈室,芙容花发坐空堤。点苍别后无消息,魂梦还游洱海西。”
乔许燃轻轻摇头:“不懂。”
戚媛浅的目光看向远处:“我也不懂,可我很想看看洱海的样子,我在书上读到过,苍山洱海,很美。我想亲眼看看洱海到底是像耳朵多一些还是像新月多一些。”
“洱海……在哪里?”乔许燃也忽然对这片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的地方来了兴趣。
“云南大理。”戚媛浅顿了顿:“离这里很远。”
“海都是咸的,它也是吗?”
听到他的话,戚媛浅抿着嘴笑了笑,一侧头就见乔许燃不高兴的样子,忙说:“我没有笑你,刚知道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也觉得它是咸的,可是,它不是海,它是湖,没有味道。”
乔许燃这才缓了面容:“没有味道啊,这样吧,以后我带你一起去看苍山洱海。我们一起见证这个叫海却是湖的地方。”
“好啊。”戚媛浅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
乔许燃咧开嘴,笑的放肆。
他大声的冲梨花树喊到:“我以后一定会成功的。”
“我相信你。”戚媛浅轻轻的摘下了他头上的花瓣。
“以后我们就在这里见面好不好?”乔许燃的眼中闪耀着光芒。
戚媛浅点了下头:“好,这是我们的秘密地点。”
“嗯。”乔许燃大力的点了下头。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温和的女孩,平时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丫头,都是活泼机灵叽叽喳喳的,他开个玩笑,那些女孩就会跑过来打他,一点也不温柔。他喜欢她这样的。为了她,他一定会努力地出人头地,能带她一起去看苍山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