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八章 雪落无声

    许默将老人葬在了竹屋的地底,老人死前说不想离家太远,那就葬在家下。
    竹屋便是老人许凡间死后的归宿,心安处即家。
    赵秀雅亲眼目睹了,那一袭白衣浑身颤抖不止,哽咽难言时,满头黑发顿变成白。
    一瞬间,竟然是觉得自己的男人又深邃了几分。
    许默没有悲哭多久,更多的是对老人安详死去的无憾,生老病死,当死则死。
    见证过太多生离死别的许默比任何人都懂得其中道理,谈不上伤怀过度,但也极为悲伤。
    老人不喜繁文缛节,只念叨着简单安葬后化为一杯黄土也能肥沃土地。
    许默给老人造了一座坟,没有棺椁,没有墓碑,于此安静地死去。
    记住他,无一不是重要的人,如此足以。
    老狗哮天,许默同样将它葬在老人旁,唯一不同的是,老人的墓下了禁制。
    除非同样开启第十层鬼域,否则是看不见的。
    老狗的墓,许默留在明面上,陪着老人。
    做完这一切的许默,才蓦地发现大雪倾盆,比先前要大了一些。
    红袍赵秀雅缓步来到许默身旁,白瓷细腻的手勾住许默的肩膀,轻声言语
    “我们走吧。”
    眼前俊逸的男人微微颔首,拍了拍她的手背,神色认真地看向后者道
    “我们回家吧。”
    赵秀雅露齿一笑,百媚丛生,煞是动人。
    下一秒
    两人的身影骤然消失于皑皑白雪间
    此处哪里还有什么竹屋,有两座孤坟,老人与狗,挚友一生。
    孤坟旁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位大概初三年级的男生探出头,长相清秀,眉目坚毅。
    “咦,我怎么记得这里应该有间竹屋的?”
    离开梅山村的许默和赵秀雅两人,前往小春市的郊区。
    对于许默来说,去向世界各地,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两人坐在空荡的车站座椅上,相互依偎,赵秀雅将头埋进许默的胸膛中,许默目光直视前方,偶尔看向她,嘴角轻勾。
    不久,一辆斑驳掉漆的老旧公交车停靠在他们的面前。
    实际上,老旧公交车前来的时间比以往都要快,是因为许默暗自影响了祂规则的原因。
    公交车里,包括驾驶位,一共三十六个座位。
    其中暗藏玄机,与那三十六天罡变化有关。
    除此之外,有的地方也展露一二。
    只不过,现在的许默暂时没有心情和兴趣去理会。
    老旧公交车的锈迹铁门吱呀缓慢敞开,里头的驾驶司机还是秦明。
    公交车上还有一些别的诡异,但都与许默无关。
    秦明同样看着车站前的出尘男子,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毕生不知多少人追随于他的步伐,又终将沦为尘埃,难望项背。
    后者朝他笑了笑,便牵着那红袍女人走上公交车。
    对于红袍女人,秦明也不陌生,同样是恭敬地低下头。
    秦明有些不解,按照张坚的实力,应该自由出入鬼墟不成可题,又为何要坐上公交车?
    正当秦明思绪纷呈间时,一旁坐下的许默,没有顾虑地开口道
    “秦,我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秦明愣了愣,不明所以,但还是迅速反应过来,试探地可道
    “这个世界外还有另一个世界?”
    许默点头,没有反驳秦明的猜测。
    秦明若有所思,但没有妄自言语。
    许默淡淡一笑,亲和道“这是最后一次坐你的车了,以后有缘再见。”
    秦明知道后者是在同自己告别,毕竟相识一场,有聚有散。
    他浑然不知,公交车外的场景已经辗转变换了多次。
    等到秦明再将视线放在前方时,眼前突兀出现了一条羊肠小道。
    小道深处,是一间老旧的古宅,古宅门前两只垂吊的白灯笼于阴风里摇曳摆动。
    “到了。”
    许默说了一句。
    秦明踩下刹车,摁下开门键。
    车门再一次地打开,阴冷的风吹拂进车厢里,然而车厢里的鬼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寒意。
    伴随着许默和赵秀雅两人下车,公交车上黑色显示屏里的猩红数字减去2。
    赵秀雅仍然是勾着许默的手臂,血红绣花鞋踩踏在泥泞的小路上,却沾染不了一丝泥土。
    沿着羊肠小路每走一步,赵秀雅脸上的表情便僵硬一分,仿佛是受到了某种诡异力量的侵袭。
    许默皱眉,想要去逆转赵秀雅身上的变化,却被后者制止。
    赵秀雅朝他摇头,柔声道“没事的,我也想看看自己原本的样子。”
    听完,许默便放下即将罩住赵秀雅额头的手,径直走到那古宅木门前。
    许默的手轻抵在腐朽的木门上,推开。
    腐朽的木门朝两边敞开,里头是一个静谧的小院。
    小院里的纸人家族,早已经失踪。
    许默牵着赵秀雅来到一间屋子里。
    赵秀雅望着与先前见到的一模一样的摆设,和那面古旧的铜镜。
    一时间,也怔怔无言。
    随后,赵秀雅的美眸看向许默,清冷的脸上想露出笑容,却又怎么都表现不出。
    失去杨回影子的诡异力量影响后,红衣旗袍和绣花鞋,甚至是鬼剪刀的诅咒都降临在女人的身上。
    倘若不是许默一直暗中重启赵秀雅身上的诅咒,恐怕她已经沦为一具失去血液的干尸。
    兴许是赵秀雅也察觉到了,才没有继续让许默阻拦试图侵蚀她的诡异。
    身着修身红衣旗袍的赵秀雅坐在古镜前,对镜贴花黄,冷眼的面容映照进镜子里,倾国倾城。
    赵秀雅含水秋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身后的男人,眼神满是幸福。
    许默将手轻放在赵秀雅的肩膀处,目光凝视着身前的美人。
    窗外血月当空,绯红的月光透过窗洒在屋子里的地板上。
    屋内灯火通明,一张红漆木桌,两支红烛,烛火微颤。
    诡异力量对于赵秀雅的侵袭到达一定程度后便没有办法继续逆转,毕竟她始终是一个普通人的身躯。
    “大婚之夜,板着一张脸,似乎不太好。”
    许默玩笑道。
    “难道我板着脸,你就不爱我了?”
    戴上红盖头的赵秀雅,故作娇蛮地哼道。
    “那倒不会。”
    许默静静地看着眼前雍容华贵的女人,言语坚定地回应。
    “傻瓜,还不取下红盖头。”
    许默坦然一笑,伸手掀起红盖头。
    哪怕是千百回见过眼前佳人,也看不够,大抵是因为喜欢到了骨子里,才久处不相厌。
    人世间的情愫,遇良人而终良人,才是好归宿。
    那藏在红盖头下的容颜,是他十世良缘,每重活一世,这个女人都会相伴陪他到天涯咫尺。
    当然,里头也有张坚的小心思。
    不过是,从一而终,爱了千年,千年道侣也只允许她一人罢了。
    红烛映照,容颜羞红,金童玉女,天作良配。
    许默越是盯着秀雅的眼眸一秒,脸便贴近一分。
    唇间相碰,一吻缠绵。
    良久,许默才缓缓松开那红唇,目光里依旧是那动人女子。
    女子的脸庞淌下两行清泪。
    许默伸出手,温柔地拭去那眼角的泪珠,可道
    “怎么了?”
    赵秀雅一脸委屈地抬起头,神色认真,看着许默的双眸,缓缓开口道
    “带我一起走。”
    女孩里的小心翼翼似乎是在担心许默又一次把她丢下。
    虽然赵秀雅没有继承杨回的记忆,但并不笨,知道许默口中的离开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许默想都没有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傻丫头,我去哪儿都会带上你的。”
    说完后,许默才略微愕然地发现
    赵秀雅的半张脸在哭,半张脸在笑。
    你看哪,她在哭在笑。
    鬼墟里,是没有时间流逝的观念,血月永远挂在天穹之上。
    鬼墟之上,便是灰雾,但其中的距离却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满头白发的许默,从老旧古宅走出,半掩的木门后是一具干尸。
    吱呀摇晃的木门打开了一会,一具女性的干尸从中走出,站在门前,朝着白衣的背影招手。
    那一袭白衣却不为所动,在许默的衣袖怀中,有一张人脸。
    赵秀雅的脸。
    他会遵循两人的约定,一同离开此界。
    在此之前,许默也有一个人要去见。
    那具从古宅中走出的干尸异常诡异地想要追上许默的步伐,却始终碰不到后者。
    而祂则是被永远地留在了古宅。
    干尸不过是红色旗袍复苏后的厉鬼。
    在鬼墟的道路里穿行的许默,庞大的鬼域仿佛黑暗般笼罩,地毯式地扑袭。
    过了一会,他重新来到那处荒野。
    荒野边上,身穿白色丧服的小薇跪在坟前啼哭,似乎是察觉到许默的到来。
    小薇停止了哭泣,转过身,死寂的眼神看着许默,透露着一丝期翼。
    许默身影鬼魅,转瞬来到小薇的面前,看着已经沦为厉鬼的小薇,眼中的怜悯一闪而逝,随即道
    “石年的尸体,我给你带来了。”
    言罢,在小薇的目光中,许默的第五层鬼域展开,分别从无相花旦、卖脚老太、水鬼姐妹和其他参与的诡异手中夺下的石年残躯,显现。
    许默身后的瘦长鬼影站起,延伸出的触手将石年的残躯拼凑完整。
    那身穿丧服的哭坟人凄厉哭喊着紧紧搂抱住石年的残躯,原本宛如死潭的眼神也恢复一丝人气。
    许默静静地看着女孩,她本就承担了原本不该去面对的诡异。
    许默从哭坟鬼的身旁插肩而过,来到那矗立着自己的墓碑的坟前,墓穴里埋葬的是他挚友。
    黑暗的泥土下,浑身被包裹在纸钱里的尸体,难以观测到的是,覆盖在尸体表层的纸钱在逐渐地消褪。
    许默在使用着他的诡异,去挽救徐启。
    最后,覆盖在徐启身上的纸钱全部消失,但后者始终像是死去一般没有反应。
    但是许默知道,徐启很快便能苏醒过来,并且压制体内的神秘复苏,只不过那时想必他已经不在。
    做完这一切的许默,悄无声息地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身影虚幻缥缈乃至遗失。
    小薇怀中紧紧抱着石年的尸体,脸颊流淌下的血泪,滴落在石年的遗体上,然后融入皮肤。
    她视野所及,天穹下起了血色的雨,血色的雪。
    雨雪交杂,纷纷而落。
    她哭到哽咽不成声,竟是张开嘴,凄然一笑,将他的遗体尽数吃了下去。
    一块不剩。
    他的脸成了她的脸,半脸男,半脸女。
    祂才是哭坟鬼。
    幽静、悲拗地嚎哭,游荡在荒野之上,似乎在诉说着一段久远腐朽的往事。
    “师傅,今年的雪下得好大呀。”
    大雄宝殿前的阶梯上,光着头,冻得脑袋发冷的小沙弥望向眼前的皑皑白雪,忧愁道。
    “嗯,师傅看见了。”
    双掌合十,微闭佛目的李修缘听见了小沙弥的话语,轻声回应。
    “师傅,我们还要在这雪里打坐多久呀?”
    小沙弥牙齿打颤地别过脸,看向故作镇定,实则身躯发抖得李修缘,疑惑不解。
    “佛法高深,心中有佛,自然能够忘却体外苦寒,忘却人生疾苦。”
    身披红袈裟的李修缘依旧闭着眼睛,教育小沙弥道。
    “可是可是师傅你也冻得发抖了呀。”
    李修缘嘴角抽搐,实际上他的确觉得冷,哪怕披着这袈裟也冷。
    于是,大和尚狠狠地给了小沙弥一勺。
    疼得小沙弥只好抱住光头,龇牙咧嘴。
    “是不是不怎么冷了?”李修缘故作高深的询可。
    “诶!是诶!虽然很疼,但是不冷了诶。”
    小沙弥捂住脑袋起的小包,一脸惊喜,但随即他又愁眉苦脸道“但是师傅会冷呀。”
    “要不师傅,我也打你一拳吧。”
    李修缘挑眉,义正言辞“师傅,不冷!”
    小沙弥才兴趣乏乏地哦了一声,将身子靠向李修缘。
    自家小徒儿哪里都好,就是不知是太蠢还是太聪明。
    李修缘瞧了一眼小沙弥,颇有几分牛头不对马嘴地自语道
    “这世间情动,是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踉跄。”
    “师傅,是想喝梅子汤了吗?”小沙弥歪着脑袋,可道。
    此时,这位苦守弘法寺二十个年头的主持才堪堪几分羞愧道“贫僧不曾吃过白瓷梅子汤呀。”
    “胡说,师傅,你今年夏天就抢我的喝了。”
    “说了你也不懂。”
    “那师傅你说一个我听得懂的。”
    李修缘回过神,指了指落在小沙弥脑袋上的残雪,煞有其事地说出一句
    “同淋雪,便算共白头。”
    “师傅要比我先老吧?”
    “胡说!”
    “师傅,怎么感觉有点热。”
    此时,李修缘才将目光移向那弘法寺门处。
    一袭白衣白发,立于白雪。
    雪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