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渊

    辞天溪醒来之时,看见一片天,没有太阳,光线仿佛能流动一般,晶莹莹轻荡荡的空气漂浮着,发着光,充斥着四面八方,酒红色的天空微醺,海浪拍打着进了他的耳朵,他挣扎坐了起来,甩了一下水,发现自己泡在水里,白色的纱衣一摆飘在水面上,鼓了一个气泡,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浅滩上,面前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海,他的周围全是一片血红的花,从沙石里长出来,在海水里摇曳,长出海面,染红了海水,在风浪拍打里,海水不断地冲刷着脚边的沙石,他嗅了嗅,没有任何香味。
    辞天溪感觉一阵头疼,却已记不起自己怎么掉进了海里,又是如何来到了这里,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辞天溪伸出手来,右手有些无力,他只能低头去将就右手,从额头摸下来一片黏糊糊的血液,不知道是不是海里的礁石把额头撞破了,他的右手腕部有一个巨大的蜘蛛状的疤痕,愈合得狰狞而模糊,他摸了摸疤痕,疤痕里涌出一股热流,通往全身,他的脑海闪过很多心法和术法的秘诀,他还是想不起来这疤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自己仿佛睡了很多年,对于过往,想不起丝毫。
    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些民房瓦舍,隐匿在白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他站起来,海水倒映出他的样子,一头白发格外显眼。
    “我何时有一头白发?”他禁不住问出声来,没有人回答他,他往后退了几步,却感到脚底踩中了一块一硬物,他蹲下去瞧,是一角碎石,一个离字,雕被刻在石头上,他沿着海岸走上去,找到了埋在沙里的一块缺了一角的半块石碑,“人渊”,“离人渊”他念道,周围白雾渐浓,他不知道离人渊处于西麟城的哪一处,至少他没有听过。
    民房瓦舍中有一座圆形建筑格外的突出,周围死寂无声,没有一丝人气。
    他沿着窗户跃了进去,因为建筑没有门,窗户很大,也很高,他马上被建筑内部的情景吸引住了。
    所望之处皆是红色的花,圆形的地板上,巨大的柱子上,凸起的屋顶,除了中间那个圆形的大水池,放眼所至,均是红色的花蕊。
    他找到一块平整的地方,坐在花海里,捏了一个响指,空气燃起一个小火团,漂浮在他的面前,他脱下衣服来摊开烘烤,他又念了一个心法,变幻出一套玉石茶盏,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火焰星子溅落,点燃了一朵红色的花朵,一种青色的烟雾沉沉下坠,被茶盏吸收了去,他没有在意,将着喝下去,无味的水成了陈年佳酿,辞天溪觉得该给这花起个名字,叫做离人醉。
    辞天溪巡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人,整个岛屿都是死气沉沉的,除了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建起的建筑,仅有几只自由繁衍的牲畜,这里仿佛是被丢弃的世外桃源。若往远处看去,四周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厚厚的雾气一直笼罩着岛屿四周,不散去分毫。
    这离人醉除了做酒,还能安神,很快辞天溪躺在花海里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小孩子从一个洞穴里爬出来,一边爬一边哭,他伸手去拉,漆黑的洞穴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一只黑色的手将这个孩子猛的拉了进去,辞天溪惊醒,周围冷月柔柔。
    许多年后,某一天夜里,远处一片小孤岛上亮起一点光亮,从睡梦中醒来的辞天溪有些疑惑,穿了上衣往那边飞去。亮光来自一个洞穴,一朵白色的小火球飘在洞穴的顶部,像是故意等待辞天溪的到来,那火球灭了,月光下,他看见一只小手在洞穴外,惨白惨白的,是一个昏厥的小孩,和辞天溪一样有着一头白发,一身黑色的袍子破破烂烂,一只袖子已经不见了,撕裂到肩头的位置,上面有血迹,一个深深的牙印撕裂了皮肉,露出森森的白骨。
    辞天溪抱着他,飘回到火堆旁边,变化出一套和自己身上一样的白衣,辞天溪捏了捏孩子的脉搏,他有些吃惊,这孩子看上去只是十一二岁的模样,居然拥有天支术法师的灵气,西麟城最小的天才术法师成名之时,不过十八,若这孩子能救活,悉心教导,必定会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一番成就。
    估摸是累了,辞天溪沉沉睡着,支撑着手肘,在恍惚间,他感觉有一息热空气流动,猛的睁开眼,对上一对清澈的眼眸,小孩子正在仔细端详他,扑闪着白色的长睫毛,手里还拉着他的几根白头,没有惊恐和不安,只有好奇和天真。
    辞天溪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孩子想要往后退,“疼不疼?”辞天溪顺手抱住孩子的肩膀,问道,手抚上孩子的额头,那孩子乖巧可爱,柔柔地顺从答“肩膀很疼。”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辞天溪想了想,“你饿了吗?”
    孩子点点头。
    “你怎么在这个岛上?你家人呢?”辞天溪站起来,对着窗外捏了一个诀,一只兔子飞了进来,辞天溪想了想,又让兔子飞了出去,下一秒,进来一只宰杀干净的兔子,自己飘到火焰上烤,那孩子坐在辞天溪身旁,眼睛瞪得老大,眼神没有离开过那只光溜溜的兔子。
    那孩子依旧摇头,“什么是家人,父母又是什么?”
    “……”
    “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孩子还是摇头。
    “你过对面坐。”辞天溪的左侧传来温热的触感,那孩子竟然自来熟,挨着他坐着,手里还拉着他宽大的袖子,他不喜与人接触,特别是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那孩子不舍的放开袖子,挪到对面,火光映着他稚嫩的脸庞。
    “你是不是会做好多好吃的?”那孩子捧着烤的焦黄的兔腿吃着,一边吃一边问,辞天溪没有回答。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岛上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一天醒来,辞天溪开始在岛上挖坑,种树,那孩子就蹲在花海里,托着腮开着外面忙碌的人影。辞天溪依稀记得以前跟着一个极熟悉的人一起种过很多的树,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张脸的样子来。
    等那孩子肩头的伤慢慢恢复,辞天溪的记忆也在恢复,只不过仍旧是很破碎,很杂乱,其中有一些混着厮杀声的记忆,他想不起来是在哪里,每每记忆起,心底就会升腾起一股哀怨和绝望,他突然不想走出这个孤寂的小岛,他想永远躲在这里。
    “你的伤好了,你可以走了。”辞天溪道。
    “我就是这里的人,我不用走。”那孩子嘟着嘴巴道,这句话在辞天溪眼里看来只是一句搪塞,孩子自打留了下来,他每天都缠着辞天溪烤野兔,一连几天的伙食都是兔子,辞天溪有些腻了,那孩子却意犹未尽。
    “这附近好久没有人了,你怎么可能是这里的人?”辞天溪问到道,那孩子又摇头,“你不要赶我走,我以后不粘着你就好了。”辞天溪感到有些语塞,便再也没有赶他走的理由,“你为什么要种树?”那孩子又问道,辞天溪没有理会。
    春去秋来,岛上被辞天溪种满了同样的树,那树也不能说好看,或者说是千篇一律的单调,不过在冬天来临的时候,那树会开出浆果色的花来,越开越红,在白雪皑皑里像是一团团火球,一直到整个冬天过去,花才凋谢,这些没有温度的火焰,燃烧了整个寒冷的冬天,那孩子依旧还在,并且每天都在“混吃混喝”。
    那孩子已然十四岁,个子也长高了不少,脸上多了几分英气。“你为什么种树?”那孩子闲来无事总会问这么一个问题,辞天溪总会不回答。日子久了,那孩子也来帮忙种树,烤兔子也慢慢变成是那孩子的活了,烤兔子的功夫也很快就超越了辞天溪。
    第三年冬天,那孩子的父母不见来寻,这孩子灵根不错,辞天溪觉得这孩子的父母也该是个不凡的术士,终有一天会来领走这孩子,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辞天溪又转念一想,如若是不凡之人,这年把岁月也该找到了,不免有些失望,只怕这岛再过个几百年,也不见得有活人出现,辞天溪可怜那孩子没有名字,“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那孩子点头,他就成为了子无忧。
    第四年冬天,岛上的东西已经没什么变化,辞天溪着实觉得这孩子的慧骨再不用就实在浪费了,“我收你为徒怎么样”,那孩子点头,那孩子的成龙之路,十六岁才踏上正轨。
    子无忧心地纯净,就像一张素净的丝帛,辞天溪将西麟城的礼仪规制都搬来与子无忧说了,他领悟得极快,凡考察之内,条文律令娓娓道来。
    “我教你术法和心法,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不过……。”辞天溪顿了顿,子无忧彼时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见辞天溪犹豫,他弯下腰来,恭恭敬敬地作揖,“师傅请讲,徒儿听着便是。”
    “在这离人渊,你可以唤我师傅,但是在外头自然是不可的。”辞天溪道。
    子无忧不解,但是没有多问,这几年下来,他了解辞天溪有个习惯,那就是懒,对于一切提不起兴趣的事情就不搭理了,若是不想回答的问题,也照搬了懒懒得回答。
    子无忧十八岁,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长,子无忧没能超越最小年纪成为术法师的记录,这倒不是他偷懒,而是他的师傅非常的懒,辞天溪常常睡得很晚,很迟才从榻上爬起来,子无忧捡了几根巨大的羽毛,放在红色的花海里,就成为了辞天溪的床榻。子无忧这个小徒弟倒是很勤快,他早上早早起来,背了口诀心法,又是誊写又是临摹,勤勤恳恳,只是来来回回就只是临摹那一本书卷,书卷是子无忧第一次学习术法时变化出来的,那时,他因为得到了师傅的夸奖而欣喜不已,所以这卷书他视若珍宝。辞天溪看他日复一日的翻动那本书,觉得他写的字足够好看了,便教了他一个术法,“你念个心法,让笔沾了书卷气,这誊抄一遍不过眨眼功夫,何必浪费时间。”子无忧却摇摇头,“不同。”
    “如何不同?”辞天溪颇觉有趣,“我若用了术法,这整卷书籍誊写自然是美观而得体,但是却豪无差别,我一字一字地写,这字自然是每个都是特别的。”
    子无忧的个子一点点超越辞天溪,整个人也逐渐成熟起来,性子也变得沉稳。每天傍晚,他总喜欢端坐在屋顶上描绘丹青,描绘的内容变化万千,有星空和大海,有穿越白雾再也没有回来的飞鸟,也有那一堵厚厚的白雾。辞天溪终年如一,他的身上没有一丝老去的痕迹,子无忧有时候问起来,辞天溪也是慢悠悠地说道“术法师的修为可以延缓衰老,等你到达为师的阶段了,你自然就可以维持着样貌和年岁。”
    日子犹如流水,绵长悠远,有一天,子无忧忽然飞上屋顶,子无忧措手不及,打翻了小瓦罐里研磨了一天的植物颜料,银白色的汁液顺着瓦片缝隙流了下去。
    “为师要去办一件事,我送你出白雾海,离开离人渊。”辞天溪道,子无忧正在手忙脚乱地收起丹青,听到这就止住了,“师傅你要去哪儿?”子无忧问道,“为师这几天终究是想起了过往,有件事没做,有个人没见。”辞天溪说完,变幻出一件衣服,子无忧站起身,觉得格外熟悉,正是来时他所穿的黑衣款式,“你来时,一身黑衣,如今,你出去了,就不要和这里有一丝瓜葛。”辞天溪拂袖,那衣服就换到了子无忧身上,取代了原来的一袭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