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婚与王府

    今日的护国侯府到处都喜气洋洋的,就连平日和我不对付的三妹也早早的过来同我道了一声恭喜。我安静的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清慈姑姑同喜娘为我梳妆打扮。依着礼,原本是要请一位有福气的长者替我梳头,哪曾想早已不问世事,在佛堂吃斋念佛的老太君亲自过来。

    老太君是父亲的继母,听说自从父亲娶了大夫人后就不再插手府里的事情,常年居住在佛堂,轻易不会离开,哪怕是大姐贺晚玥出嫁也只是添了妆道了喜罢了,不知道此次为何会过来亲自替我梳头送嫁。

    原本是要站起来行礼的,老太君伸手阻止我,把我按坐在绣墩上,遣了众人出去,屋内只余我们二人的时候,老太君拿起梳子走到我身后,我注视着镜子中满头银白,身子仍旧硬朗,由于常年礼佛,眉目间自带一股平和之气的老太君,想问问她为何会来此,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张嘴。

    老太君执起梳子,目光慈祥,口中念到:“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听得出,这一字一句包含着老太君最真挚的祝福,我放在膝头交握着的双手紧了紧,心中骤然一阵放松,在心中叹了一声,什么都不用问了,这世间还有比长辈最诚挚的祝福更为重要的事情吗?

    我站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裙摆,颔首,冲着老太君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老太君笑着扶起我,叫了候在外间的众人继续替我梳妆打扮。

    待老太君离开不久,母亲带着执书和执画两个婢女进来,二女手中各捧着一个雕并蒂莲描金红漆锦盒跟在母亲身后。见我都已经整理好,道了声要同我单独说说话,遂遣了其他人在外面候着。

    母亲打开两个锦盒,其中一个放着一对芙蓉缠枝嵌鸽血红宝石耳坠。母亲取下我原本带着的蝙蝠缠桃红珊瑚耳坠,替我换上,“这原本是我父亲替我准备的嫁妆,不过后来嫁给侯爷,于礼制上不能越过大夫人,便也一次都未戴过。样式放在现在也是时新的,另外还有这个。”说着打开了另一个锦盒吗,里面放着的是同耳坠一个模子打造的芙蓉缠枝蝶舞金步摇,摇曳的流苏上坠着大小均等的鸽血红宝石,在烛光下摇曳生姿。

    “和耳坠是一套的,娘也一同给你罢,从今往后,千山万水我们母女难再相见,也能留个念想。”说着,抬手把步摇插在我的发间。母亲左右看了看我,笑着道了声好看,便不再言语。

    我虽然有心想宽慰母亲几句,却也嘴笨的不知该说什么,母亲像是知道我心里想着什么,只是笑了笑替我整了整领间衣摆,“芷荇和灵修两个丫头是你用惯了的,会同你一起走,另外,我把执书和执画两个丫头也给你,执书稳重,执画机灵,这两个丫头跟着我的时间也长,为人处事很有手腕,到了王府也能帮衬着几分,你身边的桃灼我就留下了。清慈年纪不小了,他家里人也舍不得她再出来做事,我索性禀了大夫人,明日允了她同亲人家去。”

    “娘,执书和执画我不能带走,那是您身边人,没了她们俩,您在府里怕不是没了可信之人。”这事之前母亲并未同我提起,突然说起,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娘在府里尚且安好,之后再慢慢调教几个便是,你初到王府是一个信任的人也没有,芷荇和灵修尚且还小,没有成熟老练的帮着你,娘不放心。”母亲阻了我后续的话语,“我在侯府,外面有你姜姨助着,挑人选人自然是方便,内里还有执棋能帮着,你无需担心。”

    言尽于此,我知晓无法再说什么,只好接受母亲的好意,我握着母亲的手,轻声道:“娘,您要好好的,若是有什么难处,一定要派人告知女儿。”

    母亲爱怜的轻拍我的脸颊,“放心吧,只要你好好的,娘自然就会好好的。”

    还想要同母亲再说几句,就听到外面喜娘道了声吉时到了。门被推开,众人鱼贯而入,母亲站起来从托盘上取过盖头替我仔仔细细的盖好,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的带我走到门口。这几步的路程,我仿佛像走了一生那样长,心中骤然一空,耳边响起喜娘让我迈过门槛的声音,我机械的在众人的拥簇下,抬脚落地。母亲扶着我的手这时候也放开了,按照礼制,她只能送我到这里。我是多么的想回头,再看母亲一眼,可也知道这不是我任性的时候。迈过这个门槛,我将不再是母亲身边不知世事的小女儿,而是另一个男人的妻子,此后一切荣辱都同那尚未见过的男人与共。

    耳边嘈杂一片,只能随着喜娘的指示跪、拜、起。上了轿子,铜锣开道,唢呐喧嚣,这一天我都是恍恍惚惚的,直到坐在床边,我才回过神。

    “小姐,郡王府好大啊,不过就是有些冷清。”灵修到底还是小孩子,说起话来尚不知顾忌。

    “灵修,注意言辞。”执画轻声呵斥了她一句,替我撩起了盖头,“小姐,刚才郡王府的霍管家道饭食已经准备好了。”

    我唔了一声,问了声可说在哪里用。执画刚要回话,就见一直候在外面的女子快步走了上来跪地行礼,“见过王妃,婢女是长群郡王府主事姑姑清溪。”

    “姑姑请起。”我连忙让执画扶起清溪,“姑姑无需多礼,我初来乍到,不知王府有何规矩,还请姑姑见笑。”

    清溪微微一笑,原先看起来有些严肃的脸倒也和气几分,“是婢女未说清楚,府里也无甚大规矩,王爷不在的时候向来一切从简,如今王妃是府里正经的主子,王爷曾有话传来,一切按照王妃的习惯即可。”

    我愣了一下,倒不曾想到长群郡王会如此安排,心中因这一举动稍稍消减了几分忐忑。

    “如此麻烦姑姑把膳食摆在前厅吧。”我招来芷荇,“今日辛苦姑姑及府内诸位,王爷虽然不在府中,但是该有的还是要有,还请姑姑找几个人把这些发给众人。”示意芷荇把提前就准备好的赏银装在托盘中递给清溪。

    清溪道了谢,便由执画送了出去,“这是王妃单独封的一份,叫我给姑姑您,今后还请姑姑多多指点我们姐妹几个。”执画从袖笼里取出一份明显比托盘上封好的赏银重不止一倍的荷包递给清溪。

    清溪口中道着王妃厚爱,说下去安排饭食,稍后会请王妃前往前厅。

    我见执画回来后关上门,便让芷荇替我松了松肩。没过多久,清溪就去而复返,引着我主仆几人去了前厅。

    菜已经布好,不愧是皇家做派,比在侯府过年时用的不知精致几倍,其中有几道我素来爱吃的菜式,心中有些疑惑,转眼一想可能是提前了解几分,也就不再多思。

    晚膳我向来用的少,一桌饭菜最后也略略用了一两分,索性就赏给下人们,让他们趁热用了。

    清溪奉了我的话,带人把饭食撤下,随后亲自奉了茶进来,“这是今年内府新送来的明前龙井,婢女做主给王妃沏了一杯。”

    我接过茶,拿起盖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略微品了一口,确实是上好的龙井,入口鲜醇甘爽。暗想:都说长群郡王不如太子和两位亲王得宠,年方二十五才被赐婚,此前连侧妃、侍妾都未曾安排,可这一杯茶远不如传言中那样啊……

    撇下混乱思绪,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时候不早了,姑姑快快下去用些饭吧。这天咋暖还寒,让厨房弄的热热的再吃才好。”

    清溪应了声是,本想送我回去,被我拦住了,“找个掌灯的小丫头在前面带路吧,姑姑且安心去用饭,今日已晚,让大家早些休息,明日待我拜见陛下同皇后娘娘之后再一一见过也不迟。”

    清溪闻言告了声罪,离开饭厅,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九、十岁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发间坠着两个铃铛,走起路来叮铃叮铃的,倒也看着娇憨可爱。

    “这是杏儿,她母亲原先是王府的洒扫娘子,后来得了寒症去了,这丫头无依无靠的,常总管索性做了主让她留在府里,平时也就让她跑跑腿,对府里的路十分熟悉。”清溪把站在她身后的小丫头拉了出来,往前推了推。

    “奴婢杏儿见过王妃。”小丫头倒也不怯,大大方方跪下行了一礼。

    我没叫起,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清溪,清溪刚开始还挂着得体的笑容,这会儿子也有些惶恐。

    “王妃恕罪。”清溪终于顶不住,扑通一声跪在杏儿旁边,连声告罪。

    我拨了拨腕间的玉镯,头上戴着的凤冠沉重的让我有些烦躁,我搭着芷荇的手站了起来,扫了一眼跪在下方的两个人,“姑姑且下去用膳吧,是叫杏儿么?前方带路罢。”

    早春的风还裹着寒意,今儿个是十五,月亮正圆。月光如水一般倾泻在抄手回廊上,回廊两面都挂着红色灯笼与红绸,看起来十分喜庆,虽说府里的男主人不在,可也不曾怠慢于我。

    只是刚才这一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我这一路上慢慢思量,前方带路的杏儿也安安静静的走着。我见她步履轻盈,一举一动都落落大方,一点也不像寻常人家里出来的丫头。

    汀兰雅院是我在王府居住的地方,杏儿把我们送到院外就告退离开。候在院子里的两个粗使丫头迎了我们进去,道了声浴室已经准备好。

    执书道了声谢,见我点点头,便随两个丫头去认认地方。回了卧房,执画和芷荇替我摘了凤冠,挽了个松松的坠马髻,灵修取了我在侯府常着的常服替我换上。

    “你们去用些饭食吧,从早晨到现在人前人后的紧着我倒也滴水未进。”我靠在软枕上,让她们快快用膳,免得饿过劲儿。

    执画取了一件薄被替我围上,“先让芷荇和灵修去吧,她们俩还小,饿不得,我陪着小姐。”

    两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动。这时候执书回来了,让执画带着两丫头一起下去用饭,“我让春儿和夏儿,就是刚才那两个丫头,把饭菜热了热,你们快去吧。”

    “去吧,听执书的,你们早些去,也早些能换执书。”我看她们三人还有些不情愿,笑着赶了她们下去。

    “桌上有点心,先垫垫。”我指了指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团花玲珑八宝点心盒,想来是府里哪个人准备的。

    执书应了一声,拿着帕子取了几块回来,打算坐在我脚边的榻子上。

    “坐上来吧,下面凉。”我拉着她,让她做我旁边。

    执书也不见外,安安静静的用着。

    我靠着软枕,无意识的摩挲着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出神的望着桌上燃烧的龙凤喜烛。红烛高照,火光摇曳,多么奇特的婚礼。新郎尚在千里之外的北地,偌大的王府,只闻其声的大管家,不见人影的二管家,行事莫测的管事姑姑还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

    “小姐在想什么?”执书替我拢了拢锦被,轻声问道。

    “你说,那杏儿是什么来路?”我回过神,垂下眼眸,看着身上盖着的绣纹精致的龙凤呈祥连理并蒂花纹的大红锦被,问道。

    “奴婢不知那位杏儿姑娘是什么来路,只知道杏儿姑娘有些拳脚功夫的。”

    闻言,我惊讶的抬起头看向执书,只见执书笑言:“奴婢的父亲是镖师,会些拳脚功夫,曾经也教过奴婢一两式,只是后来奴婢父亲走的早,奴婢和妹妹被继母赶了出来,就再也没有接触过这些。奴婢虽然不会,但是还是能看出来那位杏儿姑娘必定有人指点几分。”

    执书的遭遇早先我曾经听母亲提起过一两句,却从来不知她父亲是做什么的。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不愿再继续那伤心的话题,“那位霍管家你可见过?”

    “不曾见过,霍管家只是在院外交代奴婢和执画几句,未曾见过面。”执书摇摇头。

    这也太奇怪了,我和执书面面相觑,完不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罢了,明天该见的,不该见的都会见到。我索性也不想那么多,见执画三人回来,便让她们陪我去洗漱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