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七章 进京护驾

    “你们当真要与我兵戎相见?”苻融微微上抬手中刀柄,遥指向二王,眸中血丝通红地下着最后通牒:“刀剑无眼,我不会留手!”
    “叔父是皇族栋梁,有大功于社稷。高祖景明皇帝在世时,便以叔父为安乐王。至伪帝篡位,竟只封叔父一阳平公而已,如此刻薄寡恩之辈,不值叔父效忠!”
    苻阳仍未放弃劝说,若是能策反一代名将苻融,叛军便又能多添几分把握。苻融虽是伪帝苻坚的亲弟弟,但也是苻阳苻馗的亲叔叔,未尝便没有策反的可能。而且苻融也是永兴年间削藩的受害者,皇始二年,高祖大封宗室诸王,苻融便为安乐王。虽然当年苻融以年幼为名,再三辞让,未曾实封。但高祖金口玉言,这一个王爵之位却是预定下了,只待成年后受爵。到了苻融成年受爵之时,已是当今陛下在位,却只封了个阳平公,直接削掉了高祖当年许下的王爵。
    其实永兴削藩并不彻底,至今为止,大秦朝终究还是有部分王爵的。以苻融的身份、地位,保留一王爵也未尝不可。但偏偏苻融是秦皇亲弟,又深得秦皇信任,索性便被秦皇当做了一个“例子”。连倍受宠信的苻融都被削了王爵,谁还敢说天子削藩是出于私心?而那少数保留下王爵的人,也会对秦皇更加地感恩戴德。
    “陛下登位时关中疲敝,国库空虚,削藩也是权宜之计,怎能以此事问责陛下。我被皇族,本该有与社稷共甘苦之心,削去封地食邑,难道便不能活了吗!”说到削藩,苻融更加气愤,皇族一连好几次内乱,本质上都是对秦皇削藩的不满。他痛斥道:“我位居公爵,尚无怨言,你二人一个久居王位,另一个不久前也进位为王,陛下拳拳之心,你们岂忍相负!”
    “叔父,我们不是晋朝的嵇绍,怎能因小利而忘父仇?”苻馗神情里的恭顺渐渐转化为冷漠,他没有苻阳的耐心,懒得继续劝苻融。
    晋惠帝以嵇绍为侍中,嵇绍便竭忠仕晋,舍身护龙,传下了在晋朝显赫至今的护龙家族。这本是一桩美谈,却很少有人记得,嵇绍之父名叫嵇康,是被晋文帝司马昭所诛!这件事情在晋朝受到舆论.管制,有挑拨皇室与护龙家族的百年情谊之嫌,没人敢提。但在秦朝却多有讨论此事者,其中如苻馗般瞧不起嵇绍的,也不在少数。
    苻融一时语滞,只觉苻馗手中长剑,恍惚有些眼熟:“这些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且由它过去吧......皇兄这些年也很懊悔,当初年少冲动,铸下大错。每隔一段时日,便要请高僧入宫做法,祭祀先帝与故清河王。不久前,皇兄还与我商议,想要为先帝补上庙号与双谥。至于故清河王那边,皇兄也有意效文桓皇帝故事。”
    先帝并无庙号,谥号也仅一个“厉”字,而非大秦历代帝王采用的双字谥。这是从宗法的层面上否决了先帝的合法地位,既无庙谥可称,便只能唤作废帝。倘若为先帝补上了庙号与双谥,便相当于秦皇公然承认了当年的错误,且恢复了先帝的正统地位。至于文桓皇帝故事,便是要重复秦皇当年追尊苻雄为文桓皇帝之事,去追尊故清河王苻法为帝。
    当然,苻融此事说出这番话,并不知真假。至少此间大部分人,都是不信的,认为这只是为了安抚苻馗苻阳的权宜之计。毕竟,当今秦皇的全部合法性,便源自于对先帝的污名化。只有将先帝说成是非法的,不合理的,取代他的秦皇才能是合法合理的。至于故清河王苻法,也是常年被边缘化,朝野上下能不提及,便不提及,就当没有这个人存在过。故清河王之死虽然不会影响秦皇的法理地位,但却能在道德层面对秦皇造成强烈抨击。一旦追尊故清河王为帝,便会把故清河王之死摆上台面,届时难免又会引起国内对秦皇德行方面的不利舆论。
    “叔父,您觉得这把剑眼熟吗,这是我父皇的佩剑,当年父皇以此剑君临天下,杀伐不臣。”苻馗横剑身前,剑身轻轻拂过胸前铁甲,语气变得森然:“我今既掌杀伐剑,定要山河改颜色!”
    苻融闭上双目,不再多言。片刻后,当他重新冷静下来后,方才重新睁眼,眸中已再无一丝温情。
    “御林军听令,扑杀叛军!”
    此时的苻融不再是一个慈祥的叔父,而是帝国的征南大将军。
    “皇兄,是否要吩咐下去,留叔父性命?”
    苻阳低声问道。
    苻馗看了他一眼,讥讽道:“叔父是绝世名将,御林军亦不乏精锐。便是拼死一战,胜负都难预料,如何还能留手。现在就考虑事后的名声,不觉得太早了吗?”
    前秦皇宫虽占地广阔,但这一处校场处汇聚着双方十余万大军,仍是显得拥挤不堪。随着双方主帅一声令下,两军同时发起了冲锋,黑压压的人流相触碰的瞬间,校场便化作了血肉磨盘。
    御林军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行止划一。叛军在纪律方面远不如御林军,却胜在其中不乏江湖高手,且人数要比御林军多大半。战局不出意外地呈现胶着状态,短时间内只怕是难分胜负的。
    苻融捉刀入阵,手起刀落连斩数人。在十大名将中,苻融的形象更偏向于运筹帷幄的儒将,并不以勇武见长。却很少有人知道,苻融的武艺亦是超群。
    “愿向征南大将军讨教!”一员白袍小将抽身而上,与苻融缠斗在一处,竟是难分胜负。
    见此人武艺超群,苻融格外诧异:“你是何人,有此等武艺,不思报效朝廷,为何要反?”
    那小将老实答道:“末将沮渠男成,段将军麾下,追随将主而已。”
    苻融眼角余光,瞥见了叛军之中的段业,此人在众多奸臣中,压根都排不上名号。却是不曾料到,区区段业帐下竟有这等人物。心中一叹,只觉有些可惜了。
    家将与私兵,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无解难题。作为家将私兵,吃着主家的饭,住着主家的地方,拿的是主家的饷,自然也是效忠于主家。往往是家主起了谋反之心,下面一大群人直接不管不顾跟着一起反了,和军阀异曲同工。
    与沮渠男成激战正酣时,苻融忽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凭着直觉迅速侧身,躲过了苻馗一剑。
    “生皇兄一世英雄,从不会背后偷袭,行此鬼蜮之事。”
    “所以父皇死了,死于鬼蜮伎俩。”
    苻馗和沮渠男成一前一后,朝苻融夹击。苻融刹那沉默,只觉悲从中来。
    ......
    “立即发兵,进城护驾!”
    裴元略一拍案,坚定地说道。
    “父亲,是否再从长计较一番?”裴盛秦有些迟疑,道:“倘若京营叛乱,一时之间,恐不能制。我军兵寡,进京只怕也无济于事。不如等京畿三辅各镇闻讯后,与各镇勤王之师汇合,一同攻伐叛军,岂不稳妥?”
    京营叛变,属实把裴盛秦给整懵了。要知道,早先裴盛秦推测叛军难以成事,朝廷必胜,最大的根据便是十万京营。毕竟,只要拳头够大,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虚妄。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就这眨眼间,朝廷最大的依仗居然扭头投靠的叛军,如此一来,单凭京师长安区域的力量,朝廷想要挡住叛军就很难了。裴盛秦觉得,就算现在把八千天策军也一并搭进去,恐怕也挡不住叛军。
    最稳妥的方法就是等京畿三辅各地收到消息后出兵勤王,然后与各路勤王军汇聚,一同进京平叛。京畿三辅完全可以再凑出一二十万大军,只要顺利集结,便能以兵力优势碾压叛军,完全胜过天策军现在进京去飞蛾扑火。
    “糊涂!等各镇反应过来得多久,咱们倒是等得,可陛下等得吗?”一贯宠溺儿子的裴元略一反常态,竟难得地指责了裴盛秦一句:“难道你要为父要坐视陛下身处险境而无动于衷吗?”
    裴盛秦一愣,他先前纯粹是站着裴家,站在天策军的立场考虑的,却忽视了他父亲和秦皇数十年的君臣恩义。若是不考虑秦皇死活,裴盛秦的提议倒是不错,反正老苻家子孙繁茂,事后选个皇帝出来还不是轻轻松松。
    裴盛秦眼角扫到苻登,竟还隐隐有些期待......倘若秦皇出了意外,天策军可正好有个皇族呢。
    可惜,老爹不愿意这么做!
    “梓潼公说的不错,本王也觉得,天策军应该立即入城护驾!”苻登看着裴盛秦,道:“如果陛下当真被弑,然后越王或东海王在皇极殿内称了帝,那么三辅诸镇可未必还会来勤王了。奇秀莫要忘了寿光三年之事。”
    苻登这句话点醒了裴盛秦,确实,要是像寿光三年那样,真让两个反王弄死了皇帝,占据京城自行称帝。到时候各地守军还真不一定会继续勤王,说不定就直接把新皇帝给认下了,当初的秦皇不就是这么上位的吗。
    要知道,裴元略可是秦皇的亲信,连带着整个梓潼裴氏,都深深烙印着当今秦皇的印记,洗都洗不掉。真要是苻馗苻阳当了皇帝,裴家还能有好日子过?
    裴盛秦不由惊出冷汗,差点就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