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1982年1月13日 IV

    1982年1月13日,晚8:05。
    在楼梯稍高处的相寻,就看着陆蔓蔓和叶深深两个像傻瓜一样,手拉手倒退着往自己这边走。
    当然,他自己也是这么个走法,只是没人和他手拉手罢了。
    唯一让相寻欣慰的,就是背后没人再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
    这么走了几步,眼中一楼的楼梯口,确实是越来越远了,而走过的台阶,也终于越来越多了。
    再退一步后,相寻便完全退进了先前那片怎么也走不到的“黑暗”之中下一瞬,眼前豁然开朗。
    倒退着的相寻还没回头看到楼梯口,就隔着楼梯栅栏看到了二楼的地板、楼道,还有一扇房门。
    见叶深深他们也在看着那扇门,相寻嘴角一勾,调笑道“聂仙国讲下一回书的地方,让我们找到了。”
    踏上二楼的楼板,三位走到了那扇房门前。搭上门把手,相寻就把门往里一推。
    这扇门,是那种用坠子滑轮配重的自合门,没有门锁,只是稍带些自动关上的阻力。
    在相寻的一推之下,门自然开了。
    “不好意思,打搅你们阖家欢乐了。”随和地打了个招呼,相寻便走了进去。
    既然说“阖家欢乐”,当然是看到了房间里有“人”,而且不止一位。
    这会捆着陆蔓蔓半窍的,是柳冰。
    她踏进房门那一步,还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待看到屋内几位后,反倒放松了。
    屋内的陈设,很是普通,一高一矮两个大件橱柜,一张靠墙摆放的大床,一把椅子在床头柜边。
    床沿上,居中坐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她两侧臂弯,各搂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年一女,旁边椅子上坐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陆蔓蔓身上的自我意识,看到屋内的情景都不怎么害怕。只因房间里那几位,看向他们这些入侵者的目光中,已然满含恐惧。
    恐惧这东西,本就是彼长此消的。
    方才在一楼客堂中的煞气,尚属稀薄,这间房间内就浓重许多了。
    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身材面庞都奇瘦无比,穿着一件青灰色的长衫。
    他目光复杂地望了陆蔓蔓一阵,终于开口道“柳教主,你这是得到当局支持了,还是找到高人了相助了?”
    “两点,皆备。”陆蔓蔓一笑,用柳冰的声音说道,“伏法吧,聂仙国。”
    柳冰话说得凌然,手却拍了一下相寻后背。
    相寻回头瞟了陆蔓蔓一眼“你不让新收的弟子熟悉下你的斗技?”
    柳冰知道相寻的意思,便很是诚恳地回道“一上来就和这样的鬼仙搏杀,太过凶险。”
    相寻只能叹气,而后慢慢地向着聂仙国踱了过去。
    “刚入幻阵时驱动妖力的,就是这位小师傅吧?”聂仙国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而他此时望向相寻的目光,比看柳冰时更加复杂。
    相寻嗤笑一声“这你都看得出?”
    “说实话,看不出。”聂仙国脸色有些发苦,“只不过,小师傅身边那两位,绝不可能在瞬间动用如此强大的妖力。”
    陆蔓蔓身上的柳冰和胡小静有多少斤两,聂仙国大概有数。叶深深的羽影,也实在看不出妖力有多浑厚。
    唯有这个看起来似是个凡人孩童的相寻,聂仙国吃不准。他眼中相寻的肉身,绝对是常人的肉身只是,这个“常人”头顶的那盏真火,却是灭去的。
    真的常人要是头顶真火一灭,早就不省人事了。但这孩子,偏偏很精神,精神极其诡异。
    这孩子诡异的状态,是原本称得上诡异的聂仙国前所未见的。
    先前相寻本欲冲破幻阵时动用的妖力之强,亦是聂仙国前所未见。
    于聂仙国而言,只有把这两种前所未见合而为一,才能自认合理。
    “既然知道厉害,就不用我动手了吧?”相寻似笑非笑地逼视向了聂仙国。
    “我猜小师傅也是马家弟子吧?”聂仙国没有直接回应相寻的威胁,而是根据自己的观察,猜了下相寻的来头。
    相寻,继续似笑非笑“不必猜我的身份,你猜不到的。”
    “猜不到,是你的福份。”身后的柳冰嗤笑道,“真猜到了,吓死你。”
    “不管小师傅是不是马家的,总归是术道中人吧?”聂仙国望着相寻的肉身,还是把相寻当成了一个人——修行之人。
    相寻干笑一声“算不算术道中人,我自己都不明白。”
    “即便小师傅只算半个术道中人,我就想问一句,如今当局对我们术道界的对待,小师傅是否满意?!”聂仙国,居然露出了义愤填膺的样子。
    “我满不满意不关你事问题是,你有什么不满意的?”相寻挠了挠头,“要说前些年吃了不少苦的和尚道士不满意,我可以理解,你一个鬼仙,吃什么苦了?”
    “是,聂某只是区区鬼仙,可在下还是贯一道东区大护法”
    相寻摆摆手“骗子教派的大护法,就不必显摆了。”
    “骗?何谓骗?”聂仙国脸色一正,“我教于乱世中,使万千迷茫之人心有所依,实乃大善。”
    “大善个屁!”相寻被气笑了,“你们的教义我又不是没看过,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我们散发的教义确实粗鄙,但那是为了让贫苦百姓皆能读懂。”
    “都是些胡扯的东西,读懂了又有何用?”
    对于相寻的指摘,聂仙国毫无愧色“众生即便全都通读真经圣典,能领悟得道的亦是寥寥。”
    “所以,就能用歪理邪说骗人了?”
    “小师傅,这不是骗,是收留。”
    “收留?”
    “乱世之中,收留万众迷茫之心。”
    “一派胡言……”相寻冷笑一声,见聂仙国还要诡辩,便接着调侃道,“你们这就和怂恿光棍去睡母猪一样,分明是戏弄,还自诩指点迷津。”
    这话,一下子把聂仙国呛住了。他自认口才不错,以往与术道中人掰扯起贯一道算不算行骗时,通常不落下风。
    可相寻这种粗糙恶俗的驳词,聂仙国从没交锋过。
    “况且,你说的收留,还不是免费的。”聂仙国哑口之际,相寻却没停嘴,“拿着光棍给的彩礼钱,却把猪圈扮成洞房,也他妈的敢说自己大善?!”
    “收人财禄,授人信仰,岂非大善?”对于贯一道用伪道义换真金银的做法,聂仙国倒有话说,“人于乱世,心无所皈,活着又有何”
    啪得一声!
    就在聂仙国洋洋洒洒似是要来段长篇大论的时候,却被相寻一巴掌扇成了起飞的竹蜻蜓。
    “心无所皈?你是想说信仰么?”冷眼瞟着打着转从椅子上飞起来、又拍在了地板上的聂仙国,相寻摸出烟点上后,悠然回应道,“信仰这个东西,只适合两种人,一种是无忧无憾的,另一种是无念无望的”
    被扇懵的聂仙国,此时自然无力回辩。
    深吸一口烟,再徐徐呼出后,相寻接着解释了自己的理论“自身丰衣足食,且对身边亲近之人仁至义尽,可称无忧无憾,这样的人,再去找寻生存之上的境界,可行。”
    弹了弹烟灰,相寻继续说道“浑浑噩噩苟活于世,且已无可挂念,这样无念无望的人,送将死之心往尘世之外,亦可行。”
    “只是你们这狗屁贯一道”话至此处,相寻骤然提高嗓门,“煽动无数教众抛妻弃子,去跟着你们做大头梦那些该做之事都没做完的人,正道信仰都不该沉迷,何况你们这种胡扯瞎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