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到底要干嘛?

    徐二苟,是长安县福临村的村民。因着,他是那,说翻脸就翻脸的狗脾气,村中的人都喜欢叫他徐二狗。

    人到中年的徐二狗,有田有地,有妻有子。

    虽然,那田不甚肥沃,但用来种种果树,却已是绰绰有余。家中,虽不是很富裕,但幸得婆子懂得操持。平日里,也能让喜欢咪上一口的徐二狗,就着小菜,吃上一顿小酒。

    可以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徐二狗,那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今年,又得老天爷帮忙,雨水充沛,徐家那十多亩的梨树林子里,一到夏初,便已重重叠叠,挂满了梨子。

    夏日里热辣日头的暴晒下,很多时候,梨树叶子都被晒得蔫蔫的。可,这却并不妨碍,梨子一天天长起的个头。说起来,这靠着徐二狗一家,雷打不动地辛苦劳作。

    每天,徐二狗只要一睁开眼,便是挑上水桶,往着梨树林子里转。

    对于,彼时的徐二狗来说,只要看着那一天天长起的梨子,再辛苦却也是甘之若饴。只因,他知道,只有经过,这夏日里太阳的暴晒,秋后的梨子才能香甜。

    忙忙碌碌间,秋天便已不声不响地,踏着轻缓地脚子到来。这也是徐二狗,最为欢喜的一个季节。只因,秋天代表的就是收获。

    在梨子还在树上挂着的初秋时节,徐二狗有空就要到果树林里去,转上一圈。看着,通过一个夏季的辛勤劳作,已褪去青色,披上了黄色的外衣的梨子,一只挤着一只,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他就心满意足地笑眯了眼。

    只因,每当看着这黄橙橙的一片,他仿佛,看到了,缀满枝头的一串串铜钱。

    今年,对于像徐二狗这样,种梨子的果农来说,无疑是个大丰年。

    而,对于,与徐二狗比邻而居的米小四来说,徐二狗过的日子,一直都是自己向往的生活。

    虽说,米小四,也是有妻有子的人了。却因着,家中兄弟众多,分家后的米小四,也就得了二三亩的薄田。

    别说,能奢望着像徐二狗一般,每日里惬意地咪上口小酒。即便是,比徐二狗,更勤劳地在田里刨食,也始终填不饱一家三口的肚子。所以,为了能让家人都吃饱,哪怕只是半饱,几乎都已成了,米小四生活中唯一主题。

    突然有一年,村子的小河旁,起了个酿酒作坊。这给每天,都苦于生计的米小四,带来了新的希望。

    当年的米小四,满怀着希冀,去酿酒作坊内,做了一名普通的佣工。而,家里的那薄地,也就交给了婆娘。

    酿酒作坊给的工钱虽不多,但也赖着这不多的工钱,再加上去地里刨得食,米小四一家三口,才能磕磕绊绊混个半饱。

    本来,米小四还想靠着酿酒作坊,再做些年头。不求别的,只求能挨到将家里的孩子拉扯大!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自酿酒作坊,被毫无经商能力的谨少爷接手后,作坊的生意,就一直是半死不活的模样。

    加上,今年外头果酒的生意都不好。严家作坊,已经连着两个月,都发不出工钱了。这可急坏了,靠着作坊的这份工,糊口的人。

    每每见着他们这些雇工催要的急了,何管事每次,都只是给他们这些佣工,塞上十几二十坛的果酒,来应付搪塞。

    看着手中这沉甸甸的酒坛,米小四又急了:自己这一家三口,总不能靠着这果酒果腹吧!?

    虽然,对于何大福的这种做法,佣工都颇多微词,但他们知道这也是没办法。于是,念着以前东家的恩情,便也只能咬牙忍了下来。

    那一刻的米小四还想着,若实在不行,等过了年,便去城里转转,看哪里有雇人的?

    其实,当初与米小四抱着这同样想法的人,还真不是一二个。

    但生活,似乎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意外,不管是惊亦或是喜——

    当几日前,米小四怀揣着一个包袱,笑嘻嘻地交给自家婆娘,让她去置办点好吃好喝的。顺道,再将前些时候,借徐二狗家的吃食,都给还上了。想不到,那傻婆娘,打开包袱皮一看,却是给吓哭了。抽抽涕涕间,直以为被逼急了的米小四,是当街抢了人。

    即便,后来米小四跟她指天画地地发毒誓,那直摇着头的傻婆娘,也肯不信,眼前的钱,是酿酒作坊内,分给他们的利钱。

    若不是,后来作坊内,同村的另一个工匠,来家中窜门,言明米小四所言非虚。只怕,他这靠辛苦劳动,换来的这5贯“巨款”,怕是真要变成来路不正的脏钱了。

    后来,婆娘好不容易止了哭,才又破涕为笑地,出去张罗起了酒菜。

    晚上,看着眼前一桌的好酒好菜,米小四只不过感叹了一句:以后,定在作坊内好好干,让自家婆娘和小小子,过上天天有酒有肉的好日子。

    没曾想,自家这傻婆娘一听,却是又哭开了。害得他,不由也红了眼眶——

    这一头,米小四的日子,以连级跳的速度好了起来。而,一墙之隔的徐二狗,却是愁眉不展的厉害。

    “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

    这一句出自《汉书·食货志上》的话,对于作为一个白丁的徐二狗来说,自是不会知道。

    但,酥梨的大丰收,造成的梨子不值钱,这事徐二狗却知道。不仅知道,还体会甚深。

    此外,徐二狗还知道,自己家,都还得指着这些梨子,弄一口吃的呢!

    开始,梨子价低,徐二狗不愿买。

    如今,见着自己家的梨子,若是再卖不出去,只怕都得烂在树上,他心急如焚。不值钱,就不值钱,他徐二狗咬牙认了。乘着没烂,卖出去,至少还能回些本,总比,到时候烂了,什么都没得强!

    可,如今,即便是他徐二狗,咬牙想卖了,却也没人买了。

    听说,米小四帮佣的那酿酒作坊,酿的果酒前些时候都卖疯了。走投无路之下的徐二狗,这天晚上,终是拉下脸来,找上了米小四。

    没想,米小四还挺仗义,听徐二狗想试着把梨卖给作坊的事儿一说,当下便爽快地答应帮着问问。

    第二天,米小四就找上了作坊管事何大福,把事情一说,却是冷不丁地,被那何大福骂了一句:“憨货!”

    这酒坊,已没存酒是事实,不用这憨货提醒,何大福也知道。就因着知道,才心急火燎。

    这不,前些日子,他才去找了小舅爷陆斩炎,提议是不是去别的酒坊,买些“现成果酒”匀匀?

    当时,他还挺高兴,只因小舅爷不仅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临了还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是得买些!”

    当到得派出去的人,将酒买来,何大福又被气得直跺脚。这些蠢货,非但一坛果酒都没还,反而搬了粮食酒回来。

    问了经办的佣工,才知道,当初小舅爷说要买的就是这粮食酒。

    这下,换何大福傻眼了,敢情,自己当初那话小舅爷听是听了,但只听了一半。

    想对与傻眼之外,对于陆斩炎的做法,何大福更是急上了:这小祖宗,买这粮食酒作甚?即便是,到时自家作坊,想转手卖出去,那也要酒榷。酒榷啊!

    没酒榷,你玩个屁啊?!

    想不到,对于急得要吐血的何大福,陆斩炎却是扯起嘴角笑了笑,还一个劲儿地宽慰他,让他别急。

    这酒就要出玩了,后续又跟不上,他急;你***现在进了这么多酒,到时卖不出去,他自然也急;

    但,你个小崽子,还让他宽心,宽个屁心啊!这是,纯粹逗他玩呢!

    没曾想,转过身来,却是又碰上米小四这么个憨货。

    现在才想着买果子酿酒,能抵个屁用!?

    可,在何大福这吃了瘪的米小四,却始终不死心——

    这天,还没下工,陆斩炎突然来了坊内,二话不说,就支了几个佣工,说是让出去帮忙卸货。

    米小四,迷迷瞪瞪地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见着作坊门口,几个佣工正忙着从大木车上,卸着大批黄澄澄的橘子。那米小四的眼睛,却是瞬间亮了起来——

    只见一群帮着卸货的人当中,米小四却颤颤巍巍地,走到了陆斩炎面前。

    想到,先前被何大福喷的模样,刚想打退堂鼓。但,转念又想到徐二狗一家,会过着自己以前那般的日子,才用鼓起了勇气,道:“少,少东家,我们作坊收大酥梨嘛?”

    陆斩炎看着,正紧张地不停搓着双手的米小四,笑了笑,道:“收啊!只要梨好够甜,有多少,要多少!”

    听着陆斩炎这话,米小四笑了。

    只是,一旁同样听见了这话的何大福,却是不解地皱起了眉:这小舅爷,到底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