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梁府，她直接去了听雨阁。
听雨阁里，白兮与苏决已候在一旁，梁穆清坐在案前，凝神看着桌上的卷宗。
关于王满一案的卷宗。
上官素衣进了屋，轻车熟路的坐在桌案的左边。
梁穆清微微一抬眸，她的裙摆恰好在那一刻落在膝盖上，绚烂如一朵花。
缠绕他多日的空落之感在那一刹那消失了。
他唇边浅浅的笑了一下。
上官素衣见他不说话，便先开了口：“怎么，世子急着叫我回来，却一句话都不说么？”
梁穆清抬眼示意了一下白兮，白兮会意，便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
原本左军扩军，是不关梁穆清的事的，就算左军不要的人要往右军里丢，也就是等到最后，梁穆清点了人，盖了印便了事。可魏将军私下里求梁穆清帮忙，说他年岁大了，一个人不好操持，梁穆清觉得魏将军的为人还算可靠，不像楚丞相那般有心计，便答应了。
今儿一早，梁穆清便带了白兮去营里点人。左军塞过来的人约莫有一百人不止，梁穆清一一点了，却唯独不见王满。点了好几遍也无人应，旁人也不知道他的行踪，梁穆清便遣了人去寻。家里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寻了半日，才在一处偏僻小巷里找到了王满的尸体。
仵作验过后，说是死于昨夜。
上官素衣听完事情的经过，低头沉思不语。
梁穆清看着她：“怎么不说话？”
上官素衣抬起头来，伸出三根手指：“此事在我听来，有三处要点。”
“说。”
“第一，”上官素衣收回手指，“你是否怀疑魏将军？是魏将军求你帮他操持扩军之事，此事才会和你有了牵连，换句话说，你是否觉得是魏将军与皇上联手，想要害你?”
梁穆清几乎是立刻便摇了摇头：“这不可能。魏将军的为人，本世子很清楚。他不是这么有心机的人，也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而且皇上应该知道魏将军的性子，若是要与人联手害本世子，也断断不会选择魏将军。”
上官素衣点点头表示认可，继续说道：“第二点，可有找到凶器？”
梁穆清说道：“这一点很奇怪。本世子亲眼看过伤口，伤口极小，却很深，像是利刃所伤，一刀割断血管，流血而死。寻常的刀，绝对割不出这样的伤口。”
上官素衣若有所思，“可能是特制的凶器。”
顿了顿，又道：“最后一点，王满最近，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行为，比如去了什么特殊的地方，见了什么特殊的人之类的。”
梁穆清摇头：“这些事估计还没调查，因为牵扯到左军和右军，皇上很重视，已命大理寺崔邈亲自调查此事。”
“这样啊。”上官素衣垂下眸子。
沉默了许久，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上官素衣突然仰起脸，徐徐一笑：“估计明日，皇上就要传世子入宫了。”
梁穆清挑眉：“怎么，你很高兴？”
“我高兴什么？我与世子是一条船上的人，世子有难，便是我有难。”
苏决在一旁插了一句道：“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一会儿便会召世子回去吧。”
上官素衣摇摇头：“不会。皇上必定会先暗暗将此事查明，再想好怎么对付世子，再召世子入宫的。”
白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错。”上官素衣纠正他，“那不叫坐以待毙，那叫静观其变。”
白兮无语：这不都一个意思吗？
上官素衣看着梁穆清，“如今我们手里没有过多的消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等明日世子进了宫，再看情况应对。”
果然，到了第二日清晨，宫里才派了人来召梁穆清。
上官素衣站在一旁目送他离开，却见李公公朝自己走了过来，行过礼，笑了笑说道：“还请世子妃也到宫里走一趟。”
“我也要去？”
“是呢。”李公公脸上带笑，“世子妃放心，是好事。今儿早上，九公主突然能开口讲话了。皇上已知道你为她寻冰魄草的事，龙颜大悦，要赏您呢。”
“九公主好了？”上官素衣惊诧道，果然是神物啊！想来那日也是她太过心急，药效未至，便以为这冰魄草无用了。
可她很快便蹙了蹙眉，这事来得还真有点不是时候。
本来这边梁穆清出了麻烦事，她可以留在府中，替他四处照应。可如今皇上借着赏她的名头让她也进宫，说不定，要借着机会把她也收拾了。
然而当下已容不得她拒绝，她便颔首，跟着梁穆清进了轿子。
梁穆清坐在她身侧，声音不冷不热：“多管闲事。”
她知道梁穆清说的是九公主的事。
若她没有医好九公主，今日也就不必走这一遭了。
想来也是自己理亏，她便没有与他争辩，一路无话。
御书房，南宫易正与崔邈说着话。
“查的如何了？”
崔邈压低了声音答：“此事颇有蹊跷。到处都找不到凶器，而且王满平日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仇人，很难从这方面下手。”
南宫易却是淡淡的笑了：“这样最好。”
崔邈疑惑的抬起头。
南宫易笑容渐深：“这样，才好赖在他头上。”
门外李公公的声音响起：“皇上，世子和世子妃到了。”
“请。”
上官素衣与梁穆清走了进来，行过礼，皇上却没有让他们平身的意思。
这是来了个下马威啊。
上官素衣微微抬起头。
“穆清……这些年，朕待你不薄啊。”南宫易幽幽开口。
梁穆清沉静的应了句：“皇上对臣的好，臣都记得。”
“那你为何做出这等事来！”南宫易突然疾言厉色，狠狠一拍桌子，“王满的事，你还不交代么！”
梁穆清仍旧神色如常：“左军出了这样的事，臣难辞其咎，臣愿彻查此事，定会查明真相。”
南宫易冷哼一声：“穆清，别跟朕耍花样了。朕知道，你一直在把右军培养成自己的势力。王满原是魏将军的心腹，你自然不想让他知晓太多右军的机密。以你的手段，杀一个小小的副官，太简单了。”
梁穆清故作惊诧的看着南宫易：“皇上是在怀疑臣？”
南宫易正要说话，一直跪着的上官素衣却抢先开了口：“皇上。”
见她开口，南宫易神色缓了缓，故作关心的道：“你瞧朕，光顾着说军中的事，倒忘了今日要赏你了。”他挥挥手，李公公立刻呈了一个锦盒上来，递到上官素衣手边。
南宫易和颜悦色的说道：“快平身，这是给你的赏赐。九儿哑疾多年，多亏了你寻来名药，这个是皇贵妃的赏赐，朕的赏赐，一会会派人送到府上。”
上官素衣却没有起身，只双手接过锦盒，谢恩道：“多谢皇上。”
南宫易笑意渐渐敛去，声音沉了几分：“朕让你平身，为何不起来？”
上官素衣垂首答道：“夫君跪着，妾身自然陪着。”
说完这话她都快被自己恶心到了。
然而她今日自然来了，做戏就要做套。
她抬起头，故意做出委屈的样子：“皇上，此事无关夫君的事，还望皇上明察。”
她一口一个夫君的唤着，南宫易心里那点怒火又被她勾了起来。
她唇边轻笑。
她就是要让他怒，一个怒了的人，才会做出些不顾理智的事。
“皇上，还请给夫君一个机会，让他查明此事，也还自己一个公道吧！”上官素衣说完，便深深叩拜下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拜，她暂且忍了。
南宫易见她处处为梁穆清说话，倒像是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
他不知道这份情，是真是假。
若是真，他自然要想办法挑拨。
若是假……
他唇边一声冷哼，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当下心意已定，南宫易便开口道：“你是有功之人，朕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既如此，朕便命你与梁穆清一同彻查此事，不过若是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你便与他，一起死。”
他将那个“死”字咬的极重。
上官素衣却是立刻应了：“多谢皇上。”
梁穆清这才淡淡开口：“皇上，若要查案，还得暂借些权力才是。”
南宫易摆摆手，“在此事查明之前，整个大理寺，任由你们调遣。”
两人谢了恩，从御书房出来，崔邈一脸不满的跟在他们后头。
两人不约而同的快走了几步，估摸着将崔邈甩开了些距离，梁穆清才说了句：“你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为了让皇上允你与本世子一同查案。”
上官素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皇上一直对我们的关系心有疑虑，他想知道我们的恩爱到底是做样子还是真的。做戏自然要做到底，我若这时选择与你共进退，倒教他不好办了。”
梁穆清忽然停住了：“你再说一遍那两个字。”
“啊？”上官素衣正打开了皇贵妃赏的锦盒来看，被他问的一愣。
思索了半天，上官素衣终于若有所思的看了梁穆清一眼：“你是说，夫君？”
“嗯。”声音弱的像蚊子。
唇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扬。
上官素衣以为他不高兴了，赶紧解释道：“我是故意那样说的，不然皇上……”
还未等她说完，梁穆清已快步往前去了：“我先带你去军中看看。”
这个女人，真的是……
“哦。”上官素衣只得跟在他身后往军营去了。
这不是上官素衣第一次进军营。
早在年少时，她便随上官青出征，不仅做过帐中参谋，还做过一军主帅。现在军营里，有些上了年岁的老人，还是那时上官青的旧部。
隔了多年，再次来到军营，她不免心生感慨。
军营肃穆，不过现在恰巧是休息的时间，三三两两的士兵都凑在一起或说着闲话，或随意比试比试。
左边是左军的营，右边是右军的营，梁穆清带着上官素衣向右一转，立刻就有士兵行礼。
不过这礼都是对梁穆清行的。
军营里，从未有过女人来，旁边的人都好奇的打量着跟在梁穆清身后的那个女子。
光论容貌，当真是倾国的美人。
可美人到了军营里，可是无用的。
上官素衣慢慢的走着，忽然心神一动，早已察觉到了什么，极快的一个侧身，右手一探，生生抓住了一柄不知从何处掷过来的长剑。
梁穆清停了下来，转头问她：“没受伤吧？”
她面色如常的摇摇头。
两旁的士兵早已愣住了，那可是柄足足六十二斤重的长剑。
却被一个柔弱女子轻易握在手里。
身后跑来一个士兵，哆嗦着身子告了罪，上官素衣也没为难他，将长剑还了他便走。
梁穆清带她进了一处帐篷，里面已经有五六个士兵在等着了。
“参见世子。”
几人行过礼，便齐齐打量着上官素衣。
梁穆清道：“这是世子妃。”
这位竟然就是传闻中的世子妃么！
几人吃了一惊，连忙行礼：“见过世子妃。”
角落里，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已年过半百的老兵颤抖着身子走到上官素衣面前，眼里几乎含了热泪，好一会才说出话来：“你是……你是主帅……”
上官素衣怔忪了片刻。
主帅。
好久不曾有人这样唤过她。
她也曾横刀立马，为守护这大好山河，将性命弃之不顾。
可结果呢……
她回过神来，终于认出了那老人，正是上官青的旧部。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周伯伯？”
“哎！”周伯连声应着，“难为您，还记着我……”
梁穆清抛来一个问询的眼神。
上官素衣便解释：“这是我爹的旧部。”
梁穆清点点头，对那几人说道：“你们都是平日里与王满交好的，王满出事前，有何异常，你们都要一五一十的与本世子说来。”
“是。”
接下来便是一个人一个人的单独问话，前几个人都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说王满是个极规矩的人，与妻子十分恩爱，每日出了宫便会回家，从不去其他地方。
最后一个问的人是周伯。
周伯四下看了看，确定再无其他人，方才凑近了二人小声道：“其实……王满死的那天，有件事，不知道重不重要。”
“你讲来便是。”
周伯便道：“那日正是左军往右军送人的最后一日，皇上说不放心，又派了楚丞相来看了几眼。王满原是个副官，走在队伍的前头。许是魏将军看重他，又格外叮嘱了几句。我那时正急着小解，茅房里却又人满为患，便站在一堆茅草后面解手。魏将军走了之后，楚丞相便来了，看见王满在那里，便问了些军中人员调动的事。我起身的时候，正听见王满笑着说了一句：‘丞相，这图案好生别致，小的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
上官素衣与梁穆清对视了一眼。
周伯又继续道：“我偷偷瞧了一眼，王满似乎瞧的是楚丞相身上的某个物件。只是丞相脸色立刻变了，将这话含糊了过去，便走了。”
梁穆清马上问道：“王满说的是什么物件，你可看清了？”
周伯摇摇头：“我上了岁数，眼神也不好使了，不曾看清。”
上官素衣沉思片刻，谢了周伯道：“多谢你了，周伯。”
两人从军营出来，一路的沉默。
还是梁穆清先开了口：“事情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上官素衣颔首，“这件事，似乎还有一个关键人物。”
“谁？”
“王满的妻子。”
梁穆清蹙眉沉思。
“若王满真真与他妻子感情极好，想必他妻子必定知道些什么。”
梁穆清默然不语，两人出了宫门，他才开口道：“楚丞相的事，该怎么查？他可是朝廷重臣，轻易动不得。”
上官素衣神秘的笑笑：“这事简单，家里不就有个现成的。”
梁穆清斜睨了她一眼：“你该不会是说楚令仪吧？”
上官素衣笑眯眯的，“自然了，楚丞相早年丧妻，就只有这么个宝贝女儿，楚令仪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了。”
她爽快的拍了拍梁穆清的肩：“不如我们分工，我回府去打探楚丞相的事，你去查王满的妻子？”
梁穆清没说话，身子却一转，往另一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