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柳莺莺

    上官素衣回到西苑,梳妆了一番,又让紫蔷备了些礼物,带着粉衣往楚令仪的住处去了。

    楚令仪正在屋里绣个荷包,听得她来了,自己倒是吓了一跳,险些扎了手:“她不是去宫里了么?怎么回来了。”

    晴岚替她收了针线,“据说是昨儿回来的。”

    说话间,上官素衣已走了进来,笑眯眯的看着她道:“令仪妹妹好。”

    令仪妹妹??!

    楚令仪脊背一阵发凉,看她笑眯眯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可眼下她也只得摆了一副笑脸迎上去,“姐姐坐。”

    吩咐了人上茶,楚令仪这才问:“姐姐怎么来了?”

    上官素衣笑笑:“宫里终究不比府里。因惦记着妹妹,我这一回来,就来看妹妹了。”说完一招手,粉衣立刻把备好的礼物呈上。

    楚令仪忙吩咐了人收着,又强笑道:“姐姐客气了。”

    上官素衣拿了盏茶喝,“此番进宫,观了皇家选秀,才知这世上有许多稀罕物件儿。”她故作神秘的凑近楚令仪,“我瞧见贵妃娘娘腕上,竟戴了个红珍玉的镯子。”

    楚令仪本就喜欢那些首饰玩物,被她这么一说,注意力早被引了过去:“那可是稀罕东西!”

    “是呢!”上官素衣撂下茶杯,不着痕迹的抖了抖衣袖,露出皓腕上戴着的那个镯子来。

    楚令仪果然瞧见了,忙问:“姐姐腕上戴的是什么?”

    “你说这个啊。”上官素衣摸了摸那镯子,满面春风的说道:“这个呀,是皇贵妃赏的。据说是冰玉所制,戴在腕上冰凉如雪,是消暑解热的好东西呢。”

    楚令仪羡慕的伸手摸了摸:“果真如雪一般。”

    上官素衣褪下那镯子,“妹妹既然喜欢,送与妹妹便是。”

    “这可使不得。”楚令仪一面推辞,一面又怕她反悔似的,一脸珍爱的将那镯子套在自己腕上。

    上官素衣抿唇轻笑,又道:“这首饰呀,不仅是女人戴的,我看宫里好多朝臣也戴着些贴身的饰物,也衬得出一身气度来。”

    听了这话,楚令仪似乎很受用,忙道:“是呢。家父便常年戴着枚玉扳指,从来不曾摘过,那扳指上刻着花纹,好看着呢。”

    上官素衣心里一动。

    她没想过这么快就能套出话来。

    楚丞相身上的物件,可能是衣物,可能是佩剑,也可能是某种饰物。

    这几样里,最容易查的,便是饰物。

    因为男人身上若佩饰物,一定有某种特殊的含义。

    上官素衣便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以前见过丞相几次,倒不曾注意。可是家传的宝物?”

    楚令仪摇摇头:“家父只说过是个很重要的人所赠。而且平日里不过是个寻常玉扳指,我也只有一次无意瞧见那上头有花纹。”

    上官素衣寻了个别的话题,很快便将此话带过。

    她若是再细问,怕是楚令仪要疑心了。

    说了好一会的话,她才离开,回了西苑歇着。

    过了一刻钟左右,梁穆清连门都没敲就从外头走了进来。他一脸的阴郁,周身都笼罩着冷冰冰的气息。上官素衣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梁穆清走到她面前,声音阴郁,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王满的妻子,死了。”

    “什么?”上官素衣一惊,“这么快就被灭口了?”

    “不是灭口。”梁穆清淡淡启唇。

    上官素衣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望着梁穆清,慢慢问道:“怎么了?”

    ”她也死于昨夜,比王满,还要早死上半个多时辰。”

    两人坐在轿子里,赶往王满的家。

    路上,上官素衣简单的说了下从楚令仪口中套来的信息。

    梁穆清分析:“照这样看,那天王满说的,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扳指。”

    上官素衣点头,“这扳指似乎对他很重要。如今王满死了,说不定他会将那扳指收起来,想从那扳指上入手,还是有点难的。”

    梁穆清却仍旧在沉思:“本世子在想,这个案子和楚丞相,会有怎样的关系。”

    上官素衣耸耸肩:“如今我们也只是怀疑,也不能就此肯定他与此案有什么关联。,

    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轿夫掀开帘子,说锦春巷到了。

    锦春巷便是王满住的地方,这条巷子虽然一般,住着的都是些像王满一样有些小差事做的人,但这巷子靠着东街,住的人也不少。

    东街最有名的,自然是三日楼。

    这名字起的怪,却也妙,据说这里的歌姬舞娘,可以让人流连三日而不返,故名三日楼。

    这里算是个歌乐坊,里面的姑娘都是只卖艺不卖身的。落红院那里原有些歌舞,自从被封,这京城里便是三日楼一家独大。

    无数人来此,都是想一睹三日楼的老板娘芳容。

    十几年前,她蒙面一舞,令三日楼名满京都。

    可自此,她便再不现身于人前。

    因了这三日楼,锦春巷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跟着梁穆清走进王满的家,小院中央里有一口水井,旁边的地上湿漉漉的摆着一具女尸,一个仵作正和一旁大理寺的人说着话。

    正是王满的妻子柳莺莺的尸身。

    她瞧了一眼,问:“你禀了皇上了?”

    “嗯。”梁穆清淡淡的答,“皇上总会知道。而且这件事,也能转移皇上一些注意力。”

    “此案不简单啊。”她望着那具女尸说道。

    “你觉得是巧合吗?”

    上官素衣想了想,“难说。现在很难确定她的死,是否与王满有关。”

    梁穆清不语,走上前去,问仵作:“验尸结果如何?”

    仵作道:“回世子,这女子虽从水井中捞出,却并非溺死。所受致命伤,乃是脖颈出一处刀伤,刀口极其诡异……像是一朵桃花的形状。”

    “你说什么?”上官素衣俯下身去,细细看了眼那女子脖间的伤口。

    倒像是硬生生剜出了一朵桃花的模样,手段极其凶残。

    仵作见她上前,忙阻拦道:“这东西姑娘家可看不得……”

    说话间上官素衣已站起身,看了梁穆清一眼道:“也不是寻常的凶器。”

    梁穆清点头,又问了大理寺的人几句,嘱咐他们好好收拾这里。

    他见上官素衣仍旧靠在一株树旁沉思,便走过去轻轻问了句:“你有想法了?”

    “还没。”上官素衣很诚实的摇摇头,才这么点线索,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想明白。

    她回身看了看已经贴上封条的屋子,“这里以后还能进来么?”

    “你若想进来,随时都可以。”

    “那就不急了。”上官素衣想了想,突然狡黠的一笑,“世子,为了提高效率,不如我们……分开查案?”

    梁穆清阴沉沉的看着她。

    “你去查王满的事,我是女子,查柳莺莺的事自然也方便些。两个人一起行事,总归要快些。”上官素衣理直气壮。

    其实她就是不想和梁穆清一起查案罢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与本世子一同用晚膳,顺便把查到的事都告诉本世子。”

    “那是自然。”

    不就是交换情报嘛!

    于是两人自锦春巷分别。

    上官素衣百无聊赖的走在长长的锦春巷里,忽而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说道:“娘,我来就好了,你别动!”

    她循声望去。

    却见一个熟悉的粉色身影,正站在一处院子门口,手中端了一盆水往外泼。

    她不由得唤出声来:“粉衣?”

    粉衣根本就没想到她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只顾愣在那里,半晌才憋出一句:“世子妃……”

    上官素衣快步走过去,蹙眉道:“这会儿你不应该在西苑吗?”

    粉衣连忙跪下,哭着道:“世子妃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未经主人允许便私自离府的奴婢,按律,是可以逐出府,或发配到别处去的。

    上官素衣伸手扶她起来,“怎么回事?”

    平日里粉衣是最循规蹈矩的。

    粉衣哭道:“奴婢看世子妃早上和世子出去了,说是要进宫,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便想着偷偷回趟家。我娘一个人生活,平时没人照顾,我想多看看我娘……”说着,眼泪更汹涌了。

    “原来是这样。”上官素衣抬手拭去她脸庞上的泪珠,“以后这种事,和我说就行了。”

    “世子妃……”粉衣垂下头,声音细如蚊呐。

    “你家就住锦春巷?”

    “是。”粉衣侧身开了门,“世子妃进来坐坐吧。”

    上官素衣跟在粉衣身后进了院子。

    一处十分安静古朴的院落,虽然小,却也十分安静雅致。

    屋内,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正坐在桌边,绣着一方锦帕。见到有人来,并未起身,只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粉衣。

    粉衣忙道:“娘,这位就是世子妃,我常和您说起的。”

    那妇人面色沉静的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行过礼:“民妇见过世子妃。”

    上官素衣见她神色如常,并未有过多的神色波动,便知她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她亲自将妇人扶起来。

    粉衣跑到后头去沏茶了,屋里只剩下她与那妇人两个人。

    “还未请教您的名字?”上官素衣温柔的笑笑。

    “民妇贱名燕雨。”

    燕雨。

    粉衣说她娘是原先伺候先帝宠妃刘淑妃的,既是宫里人,想来没有姓也正常。

    想到这儿,她便问道:“听粉衣说,您伺候过淑妃娘娘?”

    “是。”

    燕雨似乎不想过多提及刘淑妃,便问道:“世子妃今日来寒舍,可是有事?”

    “确实有事。”上官素衣便将王满和柳莺莺之死粗略的讲了一遍,当然那些玉扳指之类的细节通通都略去了,只大概讲了两人是何时死的。

    “我看您住的离王满家不远,平日里他们夫妻,可有得罪什么人?”

    燕雨想了想,“他们夫妻两个,安安分分的,平时也没和什么人有来往,也不见有客人上门。那王满更是爱妻如命,平日里连三日楼都不敢去,只一心守着柳莺莺呢。”

    “那他们平日里都不出门吗?”

    “甚少出门。我先前去过他们家里几次,因家里种的菜多了,便给左邻右舍都送去些。我去时,夫妻两个都是坐在屋子里喝茶聊天,有时候王满便在一旁看着柳莺莺画画,十分恩爱。”

    “画画?”上官素衣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词。

    “柳莺莺画技精湛,我曾见过一次,就连街头作画的画师都不及她。”

    上官素衣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

    她刚刚瞧过柳莺莺的尸体,虽已被井水泡了一晚,可依稀能辨出,是个不过三十多岁的女子,眉眼间风韵犹存。

    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子,画技如此精湛……

    “您还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成婚的吗?”

    燕雨想了想,“大约十八年前吧。那时候我刚从宫里出来,刚搬到这里不久,没过几天王满就娶了柳莺莺回家。”

    粉衣端了茶上来,上官素衣谢过,又和燕雨聊了些家常。

    她看着燕雨,状似无意的感叹了一句:“昔年淑妃风华,到头来还是随着年华逝去了。”

    燕雨有些警惕的看了她一眼:“世子妃还年轻,怎会知晓淑妃娘娘年轻时的风华?”

    上官素衣笑笑:“家父上官青,曾于皇家内宴中见过淑妃娘娘,每每提起,便是赞不绝口。”

    听到上官青的名字,燕雨的脸色才慢慢舒缓下来,甚至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原来是上官将军的女儿。淑妃娘娘也常常与奴婢提起上官将军,说他为南国立了大功呢。”

    上官素衣见她不再那么戒备,便又问道:“我听说十八年前兵变之时,整个后宫,包括淑妃娘娘无一人能幸免,部被……”她顿了顿,似乎不忍心说出那个残忍的词来,“您是怎么逃出来的?”

    燕雨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奴婢趁着乱,从皇宫后墙的一处小门逃了出去。世子妃,你似乎对淑妃娘娘很感兴趣?”

    燕雨的目光死死的落在她的脸上。

    她却是淡淡一笑:“听闻淑妃娘娘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爹爹常常提起,我慕仰已久,只是无缘得见。今日终于见到淑妃娘娘身边的人,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还望您见谅。”

    她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燕雨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又闲叙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粉衣送她到门口,她嘱了粉衣几句:“这几日大理寺的人会常常来这边问话,你就留下来陪你娘吧,免得她受惊。”

    粉衣感激涕零的谢了恩。

    上官素衣慢慢走出锦春巷,雪早已化了,天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晴好。

    她心里默默的思考着。

    她本来对刘淑妃是没有一点兴趣的,只是刚刚她偶然提了一句,燕雨便是满脸警惕的神色,令她不由得想多问几句。

    就算燕雨不想谈及刘淑妃,不想扰了她身后清净,也没必要这么警惕吧?

    她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事情,却又理不清思绪,便干脆不想了,快步朝东街走去。

    东街的热闹,丝毫不逊于京城中心的长街。

    “世子妃怎么又是一个人?无事的话,不如一起喝个茶。”慵懒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她侧身,花溪叠正坐在路边的木桌旁,和花影对坐着喝茶。

    她笑了,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花溪叠:“溪叠公子好雅兴。”

    花影立刻站起身来给上官素衣腾位子。

    上官素衣在花溪叠对面坐下,又伸手拖了个小板凳给花影坐。

    她看着正笑意盈盈喝茶的花溪叠,忍不住嘲讽:“原来大名鼎鼎的钟离公子,竟也能忍受这路边小摊的茶水。”

    花溪叠唇角一勾:“有美人作伴,这茶自然好喝了。”

    上官素衣气笑了:“你就不能正经点?”

    花溪叠很认真的道:“我很认真啊!”

    上官素衣不理他,自己伸手倒了盏茶喝。

    “看你心神不定的,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有个案子,牵连到世子府了。”本来也没想瞒着花溪叠,上官素衣便把王满和柳莺莺的案子对他讲了一遍。

    花溪叠眸光一暗,很快便掩饰了过去,笑道:“你这是帮那位世子查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