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求救的吻

    抛开一切杂思,放空脑子,没有繁忙的工作,没有欠下的80亿巨款,没有重生的复仇计划……
    她现在,只是一抹留恋故乡的孤魂罢了。
    汤黎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独自走在繁华的花园城市里。
    乌云低垂的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汤黎打起了一把黑伞,漫步在哥里门街道,往圣安德烈教堂走去。
    即使乌云罩顶,教堂依然洁白无暇,光彩圣洁。看顶上的尖塔,似乎能刺破乌云,击溃世间的一切罪恶。
    她就是在这里,跟傅良桦结婚的,也是在这里听到爸爸旧病复发,抢救无效已经去世的消息的。
    还有……她穿着婚纱,提着裙摆在哥里门街上狂奔,心急如焚,想要去医院,不料想,却遭受了枪杀。
    汤黎低头。对,她就是躺在这个青石板上,回忆当时,血色汇聚成一条小河,在青石砖上流淌……
    汤黎逛得差不多了,便到餐厅里吃了一盘酱汁卤面,外加一个咖椰烤面包,喝了一杯黑咖啡,她便往本地风水方位最好的墓园去了。
    打了车径直往山上去,便抵达一座陵园公园。陵园摈弃了阴森恐怖感,留下的反而是宁静祥和。
    周边树木林立,草坪青青,旁边点缀着鲜花和小巧精美的墓碑,碑上留下几句人生格言或美丽的雕像,一点都没有死亡的气息,相反呈现一片阳光灿烂。
    说来可笑,她身为戈家独女,居然连父亲的葬礼都缺席。此刻来到墓园,却不知道父亲的墓地在哪个位置。
    汤黎想过要去向陵园管理人打听具体方位,但她谨慎习惯了,有点儿担心,怕被留下音像记录,他日暴露在有心人眼里。
    因此,汤黎不敢冒这个险,便在成百上千的陵园里面,一个挨着一个去找寻。
    刚停歇不久的雨,顿时又飘泼了起来。这时的雨势,比早上还要大,连风力都增强了不少。
    风雨袭来,汤黎幸而带了一把折叠伞,但这伞不挡狂风,险些把伞布给掀翻,豆大的雨滴狠狠往她脸上砸来。
    汤黎只好放弃,快步走到就近的凉亭避雨。
    她刚收伞站定,就看到远处开来了一辆四个环的轿车,看车牌号码,汤黎眼神一凝,这是她放在车库的私车,平时最钟爱的那一辆爱车,恶心的傅良桦,一回到本土,就开她的私车出来浪么?
    一想到属于她的所有东西,都被他亵玩,汤黎心口堵得厉害,各种思绪聚集一起,有悲,有愤,有恨……
    这瞬间的爆发,她有一种冲动,真想不顾一切,持枪去杀他!跟他同归于尽也要他死!
    但转念想到父亲和母亲的死,偌大戈氏集团……戈氏一家都丧命在傅良桦这条毒蛇手上,连她,也死过一次了,又怎能第二次再死在他手上?
    他不配取她性命!
    所以,她不能再死在他手上,不管再苦再难,她都要忍,都要等,等一个时机的成熟。
    到时杀他,必然易如反掌,并且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汤黎那沸腾激烈的情绪慢慢地冷静下来,抵达一个零点,霎时,又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她直勾勾地盯着那辆四环车,看到它刹住,走出一个秘书打扮的人,先是打开了一把黑伞,然后替那位尊贵的人打开车门。
    雨势太大了,那秘书好像附耳对傅良桦说了什么,应该也是劝说他不如避雨再上山扫墓。
    汤黎心下一紧,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他们走过来,走过来凉亭避雨,那么就会遇见……
    好在,傅良桦拒绝了秘书的提议。今天的天气预报,他一早就看了,今日全天阴雨连绵,不会晴好。既然如此,再避雨等雨停根本没用。
    当然,最重要的是,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他必须来,而且,风雨无阻。
    傅良桦手上抱着一束花,汤黎视力极好,一眼看出这是她最喜欢的墨兰和香水百合。
    所以,他是来给她扫墓的??可是,他不是瞒天过海,将她的遗体冰冻封存,并且封锁她身亡的消息吗?
    她怎么可能还有墓碑存立?
    除非,他最终还是把她的遗体火化了,骨灰就埋在这片墓园里。
    大概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给他的岳父扫墓的。毕竟今天,是结婚纪念日,也是岳父忌日,当然,大众也都不知道,今天也是新娘的纪念日。
    汤黎自嘲地笑,老天心狠,让她父女都死在同一日。
    她忽然便无畏了,也不想再过分压抑地去忍受了。
    汤黎迈开步伐,在漫天冰雨里,跟了上去。
    如果不是跟着傅良桦去,汤黎都不知道,傅良桦今天来墓园,原来是真的要祭奠她。
    她是一个死了都不能公开的人,所以她的墓地,被安排在极偏远的地方。
    是在一个个墓碑的尽头。
    坟前草色青青,尚且是幼苗时候,可见这个墓碑,才立不到多久。
    但雨花石碑上,已经沾惹了尘埃和泥土,让人看不清上面刻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那些泥土,应该也是被故意糊弄上去的,应当是为了掩人耳目。
    傅良桦,多谨慎的一个人啊,连她死的消息都秘而不宣,让所有担心着她的亲友们不能安心。
    即便是下葬,也无人能吊唁,她的坟前,就只能他一个人来清扫探望。
    甚至真正的姓名,到死后,也还不能拥有。
    生前极力哄骗杀死,死后还要让她隐姓埋名,不能接受亲友们的探望。
    傅良桦……可真的好狠好狠……
    汤黎站在雨幕里,无声地笑,雨水冲刷着她,洗去她眼中的泪,也准许了她肆无忌惮哭泣的机会。
    但,她怎么会哭呢,仇人就在眼前,为什么还要哭?
    看看他,他弯腰将戈离最爱的兰花放在坟前,单膝跪了下来,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抬手,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石碑,将上面的泥土,一点一点弄干净,露出了原本的刻字。
    吾妻傅戈氏之墓。
    傅戈氏?他也配这么称呼她?
    傅良桦半跪在她的坟墓前,手指轻抚石碑,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脸。
    他轻轻叹息,低低地说:“阿离,你在这里……还好吗?我真的想你……”
    汤黎胸口中顿时涌起一股愤怒,高跟鞋淌着雨水,就这么走到他身后的一米之距。
    他真的想她吗?想她死才是真的吧?他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傅良桦大概是太投入了,沉浸在他与戈离的世界里,听不到外界的一丁点声音。
    他半跪着叙述过往的甜蜜,声音轻柔缥缈,儒雅的脸上是怀念。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他的眼镜的镜片,有雾气弥漫?怎么,他竟是哭了?
    “像你这样残酷无情的人,居然也有心吗?”她克制不住,冷笑着嘲讽道。
    她的声音,如一把利刃,切破他温柔宁静的梦境,傅良桦如梦初醒,猛然一抬头,便看到她穿着一袭白色束腰长裙,披着黑色长外套出现在视野中。
    他的眼眸霎时迷离,视线模糊一片,仅凭着内心的感觉,他大步奔向她,一把将她强行搂入怀里,“阿离……”
    这一声呼唤,道尽了浓厚的思念和爱意缠绵。
    就算他当日在高高的钟楼上,戴着白色的手套,扣动枪的扳机射杀她的场景历历在目,但此时此刻,时光让他的温柔重现,那嗓音里饱含爱意和痛苦。
    这绝对不是假的。连汤黎,都看不出任何一丝虚假的痕迹。
    她呆呆地被他搂入怀里,听着他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禁不住怀疑,他若真的爱她,为什么还要杀她?
    傅良桦却像是不清醒的样子,他紧紧搂着她,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怕她下一刻又会丢失,怕失去,怕痛苦,怕思念。
    他说:“阿离,别再走了,别再离开我嗯……我定会好好待你,好好补偿你,不要走了好吗?就留在我身边,我好想你……”
    汤黎迟迟没有说话。像一桩木头一样。倚在他的怀里。
    “阿离……”傅良桦低声叫了她一句,而后低下头来。准确寻找她的唇。
    可是汤黎觉得口中苦涩极了。
    他吻到她快要窒息。
    吻到她可以溺死在他的怀里。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想放开她,不想松开。只想跟她靠在一起。
    吻她的感觉,亲密的感觉,多么的熟悉,真的让他觉得,阿离就是她,阿离此刻就在身边。
    大雨倾盆将两个人浇成了落汤鸡,俩人浑不在意,在雨幕中拥吻着,一个忘情,一个被迫。
    逼迫的那一个想挣扎都挣扎不了,他的手像桎梏,牢牢地锁住了她。
    后来她也放弃了挣扎。
    她的嘴唇也红肿起来了。许久,他终于停下。
    低头抚摸她红肿的唇瓣,眼睛里有爱怜。他用祈求的语气。说:“跟我在一起,回到我的身边吧。”
    他虽然说着这些话,但是汤黎知道,他已经清醒了。
    汤黎漠然没有说话。没有应答。
    傅良桦当然看得出她的抗拒,但是他一向厚脸皮惯了。怎么会把她的无声抗拒放在眼里?
    他继续说,用他熟练的哄骗语气说:“跟我在一起,我给你想要的一切。”
    汤黎被他强行搂在怀里。小脸木然。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着。
    或许,留在他身边,伪装他的情人。借机杀死他是个不错的主意?
    理智告诉她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但是情感上抗拒他,恶心着他都来不及。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留在他身边做他的情人。
    这个比杀了她还难受,这简直,恶心透顶。
    这时候她陷入了矛盾。进退维谷之间。
    傅良桦不愧以温柔儒雅著称,他罕见的没有逼迫她。反而说:“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够吗?”
    答应或拒绝,都在她的一念之间,哪里需要两天的时间去考虑?
    这只不过是傅良桦的温柔骗术而已,讨人好感的手段而已。
    汤黎简直看透他,因此也更恶心他。
    不过此刻她还真的拿不定主意,她很需要这两天的时间去缓冲,去好好思考一下,是否接受这个近水楼台的临时计划。
    “嗯,我会考虑的。”
    看她浑身湿遍,傅良桦说:“我陪你去换身衣服吧。”
    去哪里换?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换衣服可还好?汤黎忍住厌恶,冷冷的对他说:“不必了。”
    谁知道跟他去换衣服。会发生些什么?
    “那我……我送你回去吧。”此时的他,没了平时的调笑和花花肠子。
    对汤黎的态度诚恳的不能再诚恳。但是汤黎还是不敢相信他。
    相信过一次,被置于死地过一次,就够了。
    “你说的那些、跟你在一起这件事我会考虑的。但在此之前,我不想跟你有什么亲密的接触。”汤黎小脸绷紧,面无表情。。
    傅良桦盯着她红润的嘴唇,心里在想,最亲密的,已经接触到了,这时候,还避讳什么。
    不过,他最爱扮演体贴绅士,只会全力尊重她,不会为难她。
    他果然止住脚步,目送她独自离开。
    只是在她背影快要消失之时,他忍不住心中的慌乱,承受不起再次失去的恐惧,他说:“汤小姐,希望你答应,希望你留在我身边,希望你……救救我。”
    留在他身边,让他感受他还拥有的感觉,这是一种救赎,如果她善良的话。
    最近这段时间里,傅良桦尽可能地表现出可怜,想要引导汤黎的心软。
    山风萧瑟,雨下不停,傅良桦回头看一眼戈离的墓碑,浅笑起来,喃喃道:“阿离,你回来了,是吗……”
    汤黎快步下山,步伐急促,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样。
    岂料,她刚走出一小段距离,就碰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真是好巧,她今天穿着黑色风衣,傅良桦也是一身黑色肃穆,连祁容宣也是,像是不约而同,在今日来祭奠逝世之人。
    祁容宣身姿像松竹一样修长挺拔,俊颜冷峻,眼神冰封。
    视线停留在她肿红的唇瓣上,他手指蜷起,在掌心握紧。他克制地问:“傅良桦。你是否答应了傅良桦什么?”
    汤黎讶异,他怎么知道傅良桦向她提出请求?
    再看他黑色风衣上,沾染碎碎点点的洇湿的痕迹,像是雪融化后的状态。
    上京的12月,雪花漫天。他踏雪而来,一路风尘仆仆,匆匆忙忙抵达新加坡,终于来到陵园。
    他知道她在这里,也知道今天是戈离的忌日,知道傅良桦也会出现在此处,没有人知道,他下机一路赶过来究竟有多焦急。
    汤黎不会懂他在董事会上,进行着至关重要的一次投票环节,他在听闻她独自出现在新加坡时,丢下一室高层,丢下那影响他事业运途的选拔,直接就飞了过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不怪她,并且心甘情愿。所以,纵然再多的委屈,他也只能独自咽下。
    现在,祁容宣最担心的是,她是否答应了傅良桦什么。
    汤黎看出他的在意和执着,她便如实告知:“我没有答应。”
    “但你用了缓兵之计。”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就是肯定,肯定她会认真去考虑,考虑要不要回到傅良桦身边。
    “我很担心。”祁容宣对着她的眼睛说,“很担心、很担心你。”
    汤黎哂笑,“我知道了,谢谢你担心我。”可是,他那么担心她干什么呢?难不成傅良桦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哦……她忽然想起来了,他不会是担心她,怕她答应做傅良桦的女朋友,怕她被傅良桦抢去吧?
    毕竟,她知道祁容宣对她有意的。他会介意会着急这个,应该也正常。
    她唇角的弧度扬起,明明眼前还是阴雨连绵,可她的内心,却一片豁然开朗了。
    每次与祁容宣相处时,心情会放松了许多。
    纵然对他无意,但这不妨碍她欣赏他,觉得他人性格很好,看似有点冷,但为人是真的诚实。
    所以,她愿意回答他的话,给他答案,“我没有答应要跟傅良桦在一起,我讨厌他都来不及……”你就不必担心了。
    祁容宣透明的胶伞遮她头顶上,侧过身站在她的右边,替她挡风。
    脱下自己的黑风衣,披在她的肩上,“别着凉。”他嗓音低沉,有些清冷。
    汤黎心中划过一道暖流。“谢谢你……”倏然想起什么,她问,“你怎在这里,难道也是来吊祭故人?”
    “不是,”他眼神深深,“我是专程来寻你……汤黎,我担心的是,你在傅良桦身边会受到伤害。请你不要跟他在一起。”
    他最后的那句叮嘱,表情非常严肃,是汤黎鲜少见到的样子。
    “为什么不要跟他在一起?”汤黎没有直接拒绝傅良桦,便是她的确存在着潜伏在他身边,近水楼台,更容易报仇的想法。
    而祁容宣,最害怕的,最害怕的就是,她再次靠近傅良桦这个危险的人。
    他太恐惧会再次看她在眼前消失。所以,这一次,他不再胆怯地暗恋,他想要光明正大地将她纳入羽翼之下悉心保护!
    “汤黎小姐,我想娶你为妻,我不想你再属于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