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要我怎么做？”
“谢氏乃簪缨世家，谢六郎又是谢氏长房嫡出长子，你与裴清之事已经传遍燕京，谢晋不会任由其子娶一个德行有亏的女子。”
“若有人问起，你便称重疾未愈，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府里养病，旁的一概不知。”
李纾神色未变，帝王圣旨已下，看样子这桩婚事已经板上钉钉，怕就怕那谢家今天不请自来，来者不善呐。
李慕宜才道了句是，门就被推开了，“相爷，谢老来了。”
季执推门而入，低声禀报。
李纾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将印鉴放回盒子里，收进了暗格。
“你先去吧，记得是那裴清自己生了贪念，劫人求财，这才被我相府护卫诛杀而亡。”李纾挥手让她退下，理了理衣襟快步出了房门。
谢老在燕京文人中的威望极高，称得上是桃李满天下，其子谢晋子承父业，燕京百姓每每提到谢大儒三个字儿，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定然是他。
“还有谢六郎，他十八岁就进士及第，皇上本来想让他做个翰林官，最后不知怎的，竟破例让他做了大理寺丞。”
“听说是谢六郎君自己所求。”
碧婵跟在她身边说着，提到谢六时神情激动，就差没跳起来，李慕宜目光一滞，有些奇怪“他自己所求，皇帝就答应了？”
翰林修撰乃是从五品官，大理寺丞是正五品官，二者看似没什么区别，可小皇帝偏偏为他破了例。
是一时兴起，还是有意为之？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除了各地层层上报的重要案子，里头审的关的可都是大臣宗亲，谢六为何要做这样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那是当然，谢郎君可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呢。”
李慕宜顿时就明白了。
既然是天子近臣，那他做的事自然是天子授意，动他，就是和天子作对。
“怪不得他敢去大理寺供职。”
“那是自然，只不过大理寺丞要做的事儿比翰林官要重的多。”
李慕宜一边不着痕迹的打探，一边朝宴席上走去。
李纾没多久也从蓬莱阁出来了，身后跟着位两鬓斑白、一派名士之风的老者。
想必那就是谢老了。
日头渐落，夜宴将始，府中宾客如云，都是些她从未见过的面孔。
或者说她都记不得了。
李慕宜择了个人少的桌子坐下。
府外车马轿辇从各方来，有高的，胖的，矮的，老的，小的……
约莫一刻钟，她这桌也坐满了人。
隔着宾客，李慕宜瞧见季执对李纾附耳说了些什么，李纾容色忽变，突然起身朝府外走去。
“诶，什么人这么有来头？竟让相爷亲自去接见！”
“可不是嘛，莫非是谢老？”
“我方才好像瞧见谢老入席了，来的莫非是谢大儒？”
李慕宜也在猜测什么人能让李纾如此吃惊，趁着众人还在猜测门外是谁，偷偷摸摸的离了席。
好在没人注意到她，这一桌夫人和姑娘们都不认识她，只当她也是来参宴的哪家姑娘。
门外马车渐渐近了，李慕宜带着碧婵，挑了个能看到门外又不惹人注意的地儿蹲着。
“女君在看什么？”
“嘘，我看看是谁，能让父亲亲自出来接见。”
李慕宜偷偷望去，只见道上一匹枣红骏马，马车里的人被一片藏青车帘藏得严严实实。
驾车人身着鸦青，模样冷峻，马尾高束。马车自南而来，在李纾立着的门前悠悠停下。
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撩开车帘，青衫迤逦，不带一丝情绪的目光落在李纾身上，只一眼，便轻飘飘的移开，像是见到块石头般，无悲无喜。
可惜隔的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看见李纾同他寒暄了一下，将他迎进了府。
“女君，是琅琊王氏的三公子，没想到他竟然来了！”
“他向来体弱，又有顽疾在身，没想到会亲自来祝寿，怪不得相爷会亲自来迎呢。”
看来又是一个大人物……
真就像李纾说的，来得快的人果真用不着他接见，她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寒暄过后，王三带着一队人目不斜视的从李纾身侧进了府。
李纾刚刚将琅琊王氏迎进府，正准备开宴，却见远处突然扬尘，一黑衣侍卫驾车而来，稳稳的停在广开的朱门前。
前面车内下来个中年文人，后面车里下来两女眷，长者眉眼温柔，含着笑意，姑娘轻扶着长者，眉眼灵动，娇俏可爱。
马车旁跟着一匹青骢马，马上坐着位郎君，目如朗星，面容清隽。
李纾似乎也没想到他会亲自来，广袖下握着的手紧了紧，手心无端生出一层汗来。
少年翻身下马，身后漫天烟雨似都沉聚在了他眉峰轻拢之处，好似清风入了山松，徒是清愁。
许是为了方便骑马，脚上穿着白鹿皮靴，一头乌发轻轻拢起，套在了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玉冠两旁垂下了两颗生辉暖玉珠子。
李纾重复了方才的动作，和谢晋说了几句话，就将人迎进了府，面上的笑意更大了些。
“女君快看，是谢六郎！”碧婵的惊呼被李慕宜一手捂住，“小点声！”
这一声不大，却引得那个已经行到院中的郎君回首望来。
李纾也发现了正在偷看的她，瞪了她一眼，又拉住将要回头的谢晋，朝他笑道“方才本相和谢老相谈甚欢，看来谢家对这桩亲事也是相当满意啊。”
“宜女性情淑和，端庄敏慧，我儿砚臣倾慕久矣，幸得天子赐婚，这才成全一桩良缘呐。”谢晋跟在李纾身边笑道。
几人有说有笑的进了男客的席间，李慕宜捂着碧婵的手也放了下来。
“女君，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看着恍然大悟的碧婵，李慕宜头疼的舒了口气“无事，你先退下吧。”
坐回刚才的桌子，李慕宜脑子里还映着那对澄澈的杏眸，还有那抹令她难以捉摸的笑意。
定是在取笑她！
李慕宜捏着茶杯，准备喝口茶压压气，离她不远的屏风忽然被轻轻撞了一下。
一小人儿歪歪倒倒的跑到她跟前。
穿着一件缩小版的青衿，蹬蹬的跑了过来，立着还没她坐着高，屏风背面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喊。
“裕安，快过来。”
小人听到有人叫他，转头看了一眼，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一只短而胖乎的小手朝屏风够着，被一只大掌握在手里，一蹲一抱间便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