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小雪。
老天爷辛苦了一晚上，在临渊市的各处撒了一层薄盐，却被从凌晨就出门的各种脚丫子和大大小小的车轮子连踩带碾的压成了一滩滩污水。
镇龙街周宅的书房里头，长桌上的书本被整齐的归拢到了一头，些许的零碎也找了个盒子装上放归一处。
桌面上铺着一件薄薄的羽绒夹袄，竖条的尾端拆开了口子，里面填充的鸭绒被掏了出来，只剩下一张皮儿平平的摊在那。
周睿把这袄子皮儿展平，拿了个塑料管塞到顶头，伸手从旁边搁着的一个布袋里面灵抓出一小把羽毛来。
与之前掏出来的那些羽绒不同，抓在周睿手中的这些并没有经过处理，真正就只是完整的细羽。但这羽毛极小又软，比之上等的鸭绒还要绵软许多。这些细绒羽色雪白，周身似是围着点点的荧光，握一把在手中感觉温温的。
把这些奇异的羽毛塞到管子里，又拿着一支木棒往里面捅了捅，这条格子的一头便被充上了绒。
如是重复再三，整件夹袄重新充满了羽绒时，周睿手边的布袋也瘪了下来。把夹袄拎起来抖一抖，里面的细羽拍匀了，又横着走上几趟线稍稍固定一下，周店长很是满意的把夹袄叠好，拿去衣帽间与警服挂在一处。
取了电热壶赶着烧开，端去落地窗前摆着的大树根子上，在几个盒子里挑出来一个小小的茶饼，解开了搁进一把青瓷壶里泡上，就坐那静静的翻着昨日未读的书页。窗外青石铺成的小路上，薄雪早早的扫掉，剩下一些被地温融了，把平时略微泛白的石面润成了青黑色。
同样是青石铺成的地面，城东的白羊观里却是一尘不染，连点水痕都不见。就好像夜前飘下来的雪花不敢把脚落在那硬邦邦的表面一样。
观中的角落里青砖灰瓦围起来一个小院，院门开的不大起眼，藏在一片竹林子里蜿蜒曲折的通向后山。
小院一间耳房里盘了一个不小的炕，占了大半边的屋子，上面铺着灯芯草做的席子。中间儿摆了一只圆炕桌，围坐着一僧两道三俗。
靠着窗户的位置，宽眉乌发短髭的雷音上人捧着一只冒着热气的茶碗，唏哩呼噜的喝得山响。明明是个道士，头上还扎着发髻，这身上却传了一身白色的宽松运动服，挺扎眼。细细一看，还是国际名牌！
坐在雷音上人旁边的这位道长就挺传统，白发长髯、面若婴儿，身上裹得是一袭青灰的棉布道袍，手里还捧着一把拂尘，这形象很符合大众对“有道之士”的理解。老道长斜了雷音上人一眼，挺烦心的说：“我说你就不能小声点儿，知道的是你这老小子在喝油茶，不知道的还以为老道我跑肚拉”
“咳！咳咳！”斜对面的李昌应本来捧着个碗默不作声的在那慢慢的喝着灵气浓郁的油茶，努力的降低自己在一圈大佬中的存在感。冷不丁的听见白羊观主冒出来这么一句，一时间走岔了气，把油茶吸进了气管里，憋得老脸通红。
万塔寺的五更和尚笑眯眯的在他背上拍打了几下，用了些手段帮忙化解掉往肺中乱钻的灵力，满脸通红的李昌应这才缓过劲来。
“小李今年第一次过来，你们两个老东西就不能消停点？单独碰见你们哪个都是一本正经的，怎么碰一块就满口的胡言？”
青葱般的指尖捻起一块杏脯，朱唇轻启，檀口微张，淡黄的杏肉便落入了细细贝齿之间。这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如秋水一般的女子横了两个拌嘴的老道一眼，一时间风情万种，斗室之中似有暗香浮动。
可惜在坐的各位似乎都是瞎子，对这女子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风情视若无睹。反倒是喝光了碗中茶汤的雷音上人砸吧砸吧嘴，伸手捞起木勺一边盛着茶汤一边撇着嘴道：“这老小子一向假正经，咱可不跟他一个样，东方大姐你可别把我跟他混为一谈。”
“说了多少年了，不许叫本宫大姐！要叫姑娘！”东方嫣然杏眼一瞪，俏脸一板薄怒道。
“神特么姑娘！”众人心中齐齐鄙视。
东方嫣然一瞧这几条老货木了吧唧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肚子里没转什么好货，大大的眼睛朝上翻了一翻，转过的白眼被长长的睫毛一扫，反而有种俏皮的感觉。
她把手撑住脸颊，有些宽的袖子落了下去，露出来半截白玉似的小臂。另一只手捏着个木勺在汤碗里划拉着：“切，一帮没劲的老货！若是周家哥哥还在该多好。”
“嘶——”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远方的周店长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说到周师弟，雷音师兄不知道可不可以帮忙联系一下？”一直默默的坐在蒲团上没说话的中年男子突然张口问了一句。
“老路你找他干嘛？”
路淮然挠了挠银白的短寸，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内人前日里查出来有孕在身，她的身体各位应当有所了解，上次大战时受的伤一直未能痊愈。她又非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我想与周师弟打听一下有没有九星固元草的消息。”
“弟妹有了？哎呀，这可是个大大的好消息。我那里还有几颗火莲子，回头就差人送过去。”东方嫣然满心的高兴，她与路淮然的妻子林巧巧是修行界里有名的手帕交，林巧巧未成婚之前二人常常出双入对、夜宿一处，搞得路淮然有段时间总觉的自己头上顶了一片青翠的原野。
“至于九星固元草这种东西也就只有周家哥哥有可能搞得到了。”东方嫣然对林巧巧的情况知之甚深，此时也是有些犯愁，她敲了敲桌子冲着雷音上人催促道：“老雷，问你呢，别装死！”
对东方嫣然这种时不时抽风的行为，在座的诸位除了今年的“新人”李昌应以外，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外加上东方嫣然人美声甜，干起架来又是个爱上头的，所以没人会跟她打嘴仗。
雷音上人放下碗，也不着恼，而是看向了路淮然，道：“自从十年前舍掉一身修为将渊之魔镇压之后，师弟就去了俗世。虽然我知道他必然不会远离临渊市太远，但我的确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那小子天生就有种神通，只要他不想让你找着，你就是站他对面也未必能认出来。”
听到这里，路淮然的面色明显的有些垮，到底是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友，且多次背靠背生死与共过，雷音上人也着实有些不忍。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师弟走之前留了一法，说若有事寻他可依法行事，至于他回不回信，那得看心情。”
路淮然听了心中一喜，面上重现一丝笑容。他朝雷音上人抱拳道：“此事便拜托雷音师兄试一试了，烦请师兄将情况讲明，若周师弟有何要求，但凡老雷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雷音上人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如此客套。他在兜里摸了摸，掏了一部手机出来，低头在那按了一会儿便道：“行了，等消息吧。”
“嗯？”众人均是一愣，心道这就行了？
东方嫣然向来不跟这帮老家伙们客气，伸手就从雷音上人手里把手机拽了过来。老道也不避着她，由得她去看。东方嫣然满腹狐疑的翻过手机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极为精彩。她指着手机上打开的软件，扭过脸瞪着雷音上人，丰润的嘴唇直哆嗦：“这，这就是你说的法门？”
李昌应好奇，伸着脖子瞟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页面很熟悉，应该是悬空山太清观对世俗公开的部落格账号。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点过去一看，脸上的表情顿时裂开，只见那上面新增了一条消息，顶置加精。里面只有寥寥数语：师弟，老路媳妇要生二胎，找你寻个药方，见之速回！
再看其余几位，脸上的神色也和他差不多，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唯有五更和尚优哉游哉的搓着花生皮，一副司空见惯在座的全都是土鳖的模样。
“你们悬空山的操作现在这么骚的吗？”东方大美人的小嘴里吐出来的不一定是香气，更多的是女流氓的味道。
雷音上人斜着眼瞟她一眼，不屑的表情很魔性：“最早的时候用的当然不是这个，那会儿都是在日报上发广告来着。互联网兴起观里建了网站后就在上面打公告，现在移动端这么方便当然要利用起来啊。与时俱进懂不懂你？亏你还搞了个什么投资公司，天天赔着的吧？”
雷音上人逮住把柄狠狠的怼了回去，东方嫣然却拿着他那手机充耳不闻，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等雷音上人哔哔完，她面不改色的把手机放回桌上，无所谓道：“随便你怎么说吧，姑娘我今天高兴，且让一让你。”
她又捏起木勺在已经凉了的茶汤里搅了搅，状似漫不经心的问：“哎，你们这部落格上游客不能发言吗？”
雷音上人呼噜噜喝了一口油茶，随口回答：“得注册咦？”他突然回过味儿来，扭头瞧瞧东方嫣然装的毫不在意的脸，嘿然笑道：“甭瞎捉摸了，我给你账号让你留言师弟也不会理你的，那小子连我的留言有事都懒得回，更甭说是你！”
“切！”
东方嫣然不爽的扔下勺子，扭过俏脸去看窗外了。